是夜。
星辰黯淡,冷月孤悬。
月光映照下,一行身着银色锦衣,腰悬雁翎长刀的朝廷官差,身骑白马,自金陵城门飞驰而出,驶向南方漆黑的官道。
“姐夫,此去檀州无央城共计三百余里,咱们若想尽快抓捕那黑龙帮陈伯君,一日来回,恐怕待会路上会多有颠簸.......您请多担待!”
此行为首的金陵县银衣总捕,林倩兮,颇为担忧的看向马车里,正闭目养神的英俊少年。
在她看来,自家姐夫,自小在王宫娇生惯养,此行舟车劳顿,搞不好会要了他半条命。
“无妨,既是你家姐姐的请求,我这个人证自然愿意走这一遭,不过嘛........”
姜离正要随便扯些什么。
却听林倩兮会意的主动道:“姐夫大人不必害怕,如你所见,咱们此行共二十名银衣捕快,皆是我手下最强的好手,这一路上,会时刻在你周围护卫,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再说了,此处是官道,那些绿林道上的宵小匪徒,只怕见了咱们腰上这柄雁翎官刀,便吓得四散逃去了,又岂敢惹是生非?”
“所以......姐夫大人就安心好啦。”
仿佛开导孩童一般,林倩兮露出了温婉而娇美的笑颜,语气更是极致温柔。
此刻,周围一群副手看在眼里,心中是又惊讶又羡慕。
能同时得到林家两位美人,如此温柔的呵护,这位世子大人的命,怎么能这么好哇!
“咦,倩兮,你好好看。”
姜离忽然有感而发:“以后呢,多笑笑,别像你姐姐一样,整日绷着脸,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此刻,从他轿中帘帐的角度看去,面前骑着白马,玉腿修长,娇美可人的少女,仿佛月下仙子,美得不可方物。
可以说,除了胸前规模之外,这丫头的外形轮廓线条,几乎跟妻子林思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知不觉,滞留金陵林府也五年了,她是真的长大了啊。”
姜离心中感慨万千。
随即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子,将来一天,要嫁作他人妇,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一点不舒服。
我靠,我这是什么畜生思想!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见姐夫神色不属,林倩兮沉吟了两秒,而后勒马行几步,朝着几名亲信嘱托了几句后,随即她竟然翻身下马,径直踏上了姐夫的车轿!
“我的姐夫大人,此刻倩兮在身边护着你,这下会好些么?”
她扬起一张笑颜如花的瓜子脸蛋,语气一贯的温柔恭敬。
“嗯,那.......好吧。”
姜离只得点了点头,并主动坐在了二姨子的对面。
男女授受不亲。
面对自己的亲姨子,他姜某人这点底线还是有的。
........
........
夜色深重,已至二更。
车马继续向南飞奔。
姜离看着旁边一脸乖巧,甚至有些拘束的小美人,主动打开了话匣子:“倩兮啊,问你个问题。”
“嗯?”
林倩兮本在思索着什么,听得这声呼唤,也是凑了过去:“姐夫大人问吧?”
“你为何一直对我这么.......恭敬啊?”
姜离道:“你看看你家小妹林沫儿,那丫头就不怕我。”
“噗嗤。”
林倩兮温婉一笑,依然是温柔而不失礼节的回答:“因为姐夫是长辈,倩兮是晚辈啊,还有,若是姐夫觉得沫儿她僭越了,待她今年从圣武院结业回来之时,倩兮自会提点她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离无奈摆手:“我只是觉得吧,姐夫我也就比你大两岁而已,咱们算是同龄人,没必要讲太多繁文缛节的。”
林倩兮却是坚决摇头:“那可不成,从小母亲便告诉我,姐夫乃是天生尊贵之人,于我林家更是有大恩泽,无论何时,都不能对您失了礼数。”
「什么鬼。」
「我什么时候对林家有恩泽了?」
「这位连我跟林思妍大婚之时,都没露面的岳母大人,她对我的好感度未免也太离谱了吧!」
姜离头脑一片乱麻。
「算了,反正过几日便是上元节了,据林思妍所说,她也会出席女帝的宴席,到时候再当面跟她唠一唠。」
姜离打定主意,不再多想,又道:“倩兮,你可知道,咱们接下来要抓捕的陈伯君是什么人么?”
“知道。”
提及正事,林倩兮美眸炯炯,瞬间变幻了神态,颇有几分其姊的气质,“就在咱们出发之前,我已让京城的神捕总司,从案牍库紧急调来了他的生平。”
“此人出生于武道世家,其祖父陈太行,乃是朝廷御封的「武侯」,只不过后来触怒圣颜,被隆武先帝,剥夺爵位,逐出了圣武院。”
“至于陈伯君的父亲,陈大虎,十八年那年,在沧州参加朝廷武试,摘得当地魁首,本是前途一片光明,却还是被其父当年的案子所累,被朝廷剥去了魁首顶戴。”
“之后,陈大虎沉沦了几年,后辗转来到未央城,一手创立了黑龙帮,并在十年间,将黑龙帮发展到鼎盛,帮众规模数千,名下的武馆、镖局多达上百。”
“只可惜,好景不长,七年前,陈大虎与当地另一帮派「海鲲帮」帮主吴继鲲,商谈划分当地漕运业务之时,争执不下,两人大打出手,陈大虎由于事先喝下了毒酒,惨败重伤。”
.......
林倩兮一字一句的复述道。
「不愧是神捕司,这情报工作做得,怕是连陈家祖宗十代,长没长痔疮,都一清二楚吧?」
姜离心中微起讶异。
“那陈伯君呢?你现在对此人的生平,了解多少?”
他又故意追问道。
见二姨子神色犹疑,连忙补充道:“当然,此事涉及舒贵妃的大案,你若是觉得不方便,就不必说了。”
“也罢,若无姐夫那一枚朱雀钗,朝廷对于舒贵妃一案至今没有头绪,因此,对于姐夫,倩兮不该有隐瞒。”
林倩兮顿了顿,说道:“陈大虎遇刺之后,并未立即死去,而是修书一封,将早年送往昆仑道宗的嫡子,陈伯君紧急召回,并让他接掌黑龙帮,并且让其为自己复仇。”
“而彼时的陈伯君,已成长为昆仑道宗的首席弟子,名列百晓生天骄榜第三十六位,在正道江湖上也算是声明显赫,然而,此人却毅然听从父亲遗嘱,加入了黑道。”
“他接任帮主之后,很快便让面临树倒猢狲散的黑龙帮,重新焕发生机,并在短短三年间,让黑龙帮,跻身于檀州十大帮派之一,声势更甚其父经营之时,只可惜.......”
说到这,林倩兮幽幽一叹:“待黑龙帮壮大起来之时,其仇家海鲲帮帮主,吴继鲲,已被朝廷收编,还获封圣武院「武伯」,吃上了皇粮,陈伯君这杀父之仇,怕是不怎么敢报了。”
“不,他已经在报了。”
姜离赶紧道。
“嗯?姐夫此言何意?”林倩兮美眸一闪。
姜离趁热打铁,“倩兮,你是个聪明人,你代入想象一下,你生在一个武道世家,爷爷是朝廷武侯,却被奸人所陷害,丢了爵位,天资不俗的父亲,也受到了波及,前途尽毁,沦落至黑道,甚至最后,你好不容易加入名门正派,学成了武艺,赚出了声名,正打算回家族正名之时,却发现父亲惨死!”
说到这,他加重了语气:“而当你忍辱负重,慢慢将帮派发展壮大,准备向敌人复仇之时,却发现仇人已经投靠了朝廷,报仇无门!倩兮!你会如何?”
“啊,这代入感好生强烈,我已经.......开始生气了!”
林倩兮紧咬朱唇,咬牙道:“我会不顾一切代价,杀死仇敌!谁也不能阻止!”
“说得好。”
姜离眯起眼睛道:“那陈伯君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第一个要报复的便是朝廷!而报复朝廷最好的办法则是.......将大周皇朝的尊严踩在脚下!”
“而那可怜的前朝贵妃娘娘,只是他复仇的牺牲品而已!换言之.......”
“此人奸杀的不是贵妃娘娘!而是整个大周皇朝!”
“啊.......”
听了这话,年轻的少女神捕,美眸瞪得溜圆,一脸的震骇之色。
许久许久,她总算回过神来,若有所思道:
“嗯......按照姐夫所说,此人残害舒贵妃的动机,倒是明朗可辩。”
“可是,姐夫,此人真的亲口告诉过你,他便是修罗么?”
“这个......哎,此人醉酒后倒是说过,但是你姐姐不是不信么?”
姜离耸了耸肩。
“姐夫我有办法证明,此人是否是真的修罗。”林倩兮目光一闪。
“哦?”
“修罗其人,每次犯案之时,总会在现场留下一张特殊材质,世面上绝无仅有的宣纸,其上书写着被害人,生平所犯之罪状!美其名曰「断罪书」,并且他随身就带着这种纸!想必咱们待会在黑龙帮定能搜查到呢!”
少女粉拳紧攥,仰望南方愈发晦暗的夜空,情绪激动。
她有一种预感。
今晚此行,便是她向世人证明自己的最好契机!
林家二小姐,可绝不是靠着姐姐的庇荫,当上银衣总捕的!
.......
.......
通州,无央城郊外。
黑龙山,黑龙寨。
恢弘大气的聚义大厅内。
一名身穿青色道袍,素面白净的青年,正襟危坐于帮主宝座上,神色悠然的品读着一本诗集。
“帮主,时候不早了,身体要紧,这书咱们可以明日再看呀。”
侍立在旁的一名身材魁梧雄壮,银发独眼的老者,神色关切的劝道。
“不不不,厉护法,你不懂,今朝读得一首好诗,沉浸其中,不逊美梦十载!哈哈哈!”
青年爽朗一笑。
“哎,老朽是个粗人,自然不懂帮主的雅趣。”
那名为“厉护法”的老者,一脸感慨的道:“老夫混迹绿道多年,还第一次见到饱读诗书的帮主,要知道,先帮主当初可是落草为寇,以山匪之身起家的啊。”
“厉护法此言差矣。”
陈伯君道:“时代在进步,山匪也需要看书学理啊,你也不想让兄弟们永远生活在世道的阴影之下吧?咱们这行当,终究是上不得台面,若有朝一日,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女大人,心情一个不妙,拍死咱们这些小鱼小虾也就一句话的事情.......”
“君不见,越国如此富庶,女帝一句话,那越世子不乖乖的来到大周做他的质子?”
“陈帮主!好雅兴啊!”
两人正说话间,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窗外风声大作,一道黑影,宛如鬼魅一般,闪烁了数下,最后竟是出现在大殿的中心。
那是一名披着黑袍,头戴青铜面具,身材略微佝偻的男子。
“参见李千户!”
陈伯君神色一变,立马上前作揖。
一旁的老者却是冷哼一声,并不作态。
“陈帮主,上面又有新活了,让你杀一个人。”
那男子直截了当的道。
“杀谁?请千户示下!”
“越国世子,姜离!”
“什么!?”
陈伯君心中一沉,沉吟片刻,咬牙问道:“此事兹事体大,要知道那姜离乃是越国王世子,神捕司林爷的夫君!伯君敢问千户一句,为何要杀他?或者说......是哪位大人的命令?”
“不是告诉过你了么,是上面的意思!”那面具男子冷声道。
“上面?可是咱们虹衣坊魏督主的亲命?”
陈伯君又问,他见面具人不吭声,咬牙道:“既是如此,能否让伯君跟魏督主见上一面?亲自聆听他老人家教诲?”
“行了,陈伯君,不用妄想了,以你的身份,还不配见缇帅。”
面具男子冷笑道:“罢了,考虑到这个任务确实要紧,本官便实话告诉你吧,此事,是由魏督主的顶头上司,传达下来的。”
“魏督主的......顶头上司!?”
听了这话,不仅那陈伯君浑身发颤,便是一旁的倨傲老者厉护法也是神色大变。
陈伯君深吸一口气道:“当今陛下.......她.......想杀了姜世子?”
“是!不过,这一次,你不必急着动手,先休养休养待命。”面具人道。
“啊?”陈伯君微微一愣,“为何?那位天女大人可有别的指示?”
提及此事,面具人似乎也是有些迷茫,沉吟许久,道:“咱们这些蝼蚁小兵,哪能这么容易揣摩圣意?不过据说,陛下是想在上元节灯会那日,见一面那纨绔世子,再决定是否杀他。”
“原来如此。”
陈伯君点了点头,不敢多言了。
“废话少说,魏督主这单子任务,你接是不接?”
“我.......”
陈伯君面露难色:“暂且不说,姜世子身份尊贵,我若杀了他,怕是得捅出天大篓子!”
“行了,陈伯君。”
黑衣人冷笑道:“你这样的人,还会在乎这些?当初让你奸杀舒贵妃,不也是办得利索么?”
“没有!我没有玷污贵妃娘娘的身子!我......我只是奉命杀了她而已......”
陈伯君咬牙道。
“行了行了,你好歹也曾是昆仑道宗的首席弟子,局气点,一口价,五十万两白银,姜世子这颗人头,你应不应下?”
黑衣人发出了最后通牒。
“也罢!”
陈伯君双眸血红,咬牙道:“我与姜世子曾经在千金阁偶遇,他待我亲厚至极,甚至还赠了我一卷名贵字画!因此,这一单.......”
“得加钱!”
“哦?”
黑衣人来了兴趣,“说吧,你想加到什么码,本官倒是可以给你传话。”
“这一次,草民不要银子!”
总算逮住了这个时机,陈伯君不再隐藏,一字一句的道:“我要黑龙帮加入朝廷圣武院!为朝廷做事!”
“额,这个怕是不行。”
黑衣人摇了摇头:“别异想天开了,孩子,你一个江湖黑道匪帮,朝廷若是与你扯上关系,那威信何在?”
“敢问千户大人!那.......那海鲲帮的吴继鲲!他为何能跟朝廷合作!”陈伯君不甘心的道。
“哦,他有点不一样。”
黑衣人挑了挑眉:“吴帮主早从二十年前,就开始对朝廷示好,他立场坚决,是爱国的。”
“这........”
片刻沉默后,年轻的黑龙帮帮主,双目血红,一字一句,近乎嘶吼的道:
“我也可以谈!我也可以爱国!”
“上元节当天!草民便要拿姜世子的人头,叩谢圣上天恩!”
......
“帮主!有一位来自金陵城的银衣捕快大人,前来拜访!”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通报声。
大厅内,包括那黑衣面具人在内,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