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4年，1月17日，23：00

距离小萝拉的生日结束，还有一个小时。

“姐姐？走吧。”

安贤媛驻足在原地，小姑娘的几次拉扯都没有将她从沉思中唤醒。

“姐姐？”

“要下雨了呢……”

安贤媛颤抖地呢喃着，眼眸低垂在灯光照射不到幽幽阴影之中，迷离而惝恍。

狂风暴雨从遥远的天边席卷而来，回应着她既定的预言。

冷气与湿气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连高级商场的充沛暖气也不能将它们彻底驱赶。

“没事的……姐姐。”萝拉紧紧攥着女人冰凉的手，轻声安慰。

直面命运之人总是勇敢。

“还有一个小时不是吗？再等等……”安贤媛站在原地，义眼不停地在黑夜中闪烁着红光。

她面朝着萝拉开口，却在向地狱的恶鬼发出请求。

“已经玩够了，不是吗？”耳边的男声萦绕着淡淡的不耐，炽热的情绪如静默流淌的滚滚岩浆。

安贤媛挂断了电话，遥望着窗外风雨协同演奏着的盛大交响曲，怔怔出神。

小姑娘一直紧握着安贤媛的手，试图温暖她心中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森森严寒。

“萝拉，最后陪姐姐去一个地方，好吗？”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小姑娘提出请求。

“好哦。”

萝拉只是轻笑着，主动揽着安贤媛的胳膊，顺从地跟着她的步伐一起走动。

“照相馆？”

不过几分钟的路程，她们就抵达了目的地。

萝拉有些惊讶地询问着，沉寂的心跟着好奇一起重新上浮到水面。

安贤媛是个恋旧的人，为数不多的爱好都是那么的冷门而破旧。

“照相”对于生活在2074年的人们来说，实在是个遥远的词汇。

录制超梦、义眼截图、视觉共享等等，有太多更加先进的方法可以取代那层薄薄相片的作用了。

但是安贤媛喜欢，就像她宁愿牺牲一切也要给萝拉拼凑出最后的美好一样，不问逻辑，不讲道理。

“对啊，照相馆……我们来合影吧。”

安贤媛双手伸出，从背后紧紧搂着有些茫然的小姑娘。

心与心的紧贴可以祛除暖气不能驱赶的严寒。

“姐姐为什么喜欢照相呢？”萝拉好奇地询问着，逐渐缩短的生命长度似乎不能带给她丝毫影响。

“我可以用这张薄薄的相片，从川流不息的时间长河中取一瓢水……”

安贤媛牵着萝拉的小手，在店里挂满相片的走廊中漫步，穿梭着，直到抵达走廊尽头，才停下脚步。

“这是我用来时间旅行的钥匙……有了它，我就不会忘了你，萝拉。”

安贤媛一边使唤着店员进行准备工作，一边抚摸着女孩的乌黑长发，双眼直直注视着萝拉的那对闪烁的碧绿色宝石。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她要用一辈子去忘却这对漂亮的绿眸。

“姐姐……”

萝拉趴在女人的怀中，双眼通红。

刚满18岁的娇嫩小女孩，终于卸下了全部的厚实甲胄。

她颤抖着，哭泣着，有水库在那碧绿的湖泊上游开了闸，一切都倾涌了出来。

“萝拉……”

轻轻拍着小姑娘的纤细后背，安贤媛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声音却跟着一起变得颤抖起来。

她们忘情地相拥着。

直到有人抬头看了一眼悬挂在墙上的电子钟，轻轻叹了口气。

“别哭啦……化化妆，我们来合影吧。”安贤媛用唇轻柔地吻去女孩眼角斑驳的泪痕。

“嗯……”

萝拉顺从地点头，任由店内最专业的化妆师在自己小小的脸蛋上留下第一笔涂抹。

还有半个小时。

对着镜子，安贤媛看了看脸上已经完工的妆容，舒了口气。

还有半个小时。

她牵着萝拉的手一起站起来，走出化妆室，并肩走入拍摄间。

安贤媛穿着一袭烈火，萝拉披着一身明月，她们并肩站在一起，手牵着手，在夜之城最高级的镜头面前，留下最璀璨的笑容。

2074年，1月17日，24：00

告死的钟声敲响了，她们坐上了通往地狱的浮空车。

安贤媛用力把小小的萝拉拥在怀中。

“姐姐，你信神吗？”

怀中的小姑娘柔柔地开口，询问着。

“我不信。”

她斩钉截铁般地回答。

如果世上真有神存在的话，祂怎么会坐视这悲剧的发生。

车上的音乐播放器打开了，百年前的陈旧歌声主动替她们阐明着难言的心事。

“It doesn"t hurt me……”

“Do you wa feels……”

在外界风呼雨啸的嘈杂中，有人顺着歌声一起低吟浅唱。

“And if I only could……”

“I"d make a deal with God……”

“Ao slaces……”

激昂的乐曲与两颗炽热的心链接在一处，一起燃烧着静默的火，在愈发宏大的风雨合奏中乘风破浪。

“萝拉……别怕……”

她们紧紧相拥着，仿佛这样能把彼此全部的力量汇聚在一起。

“姐姐，我们到了。”

萝拉轻轻开口。

浮空车，风雨，音乐，在这一刻齐齐停止了声响。

她们最后一次互相凝视着对方。

“嗯……”

安贤媛低低地应声，推开了车门，牵着萝拉的手，缓缓走下了车。

风雨又开始咆哮起来。

安贤媛站在原地，松开了手。

注视那披散月华的姑娘独自走着，一步步迈向死亡。

她们没有道别。

张氏集团前来接机的员工们齐齐躬身，道一声“安小姐辛苦。”

张羡安也笑着迎了上来。

她站在停机坪旁，只觉得他们吵闹。

狂怒的疾风骤雨在她身后发出不甘的吼叫。

安贤媛手里攥着一张相片，呆呆地望着萝拉离开的方向，似乎灵魂跟着她一道离开了。

“安贤媛？”

低沉的男声妄图唤醒她。

她低垂下头，眸中静默如死寂。

她转身，背对着所有人，坐在停机坪的边缘。

“我想抽烟。”她开口，声音异常嘶哑。

于是精美的烟盒从背后递了过来。

她一把抢过，宛若上瘾的烟鬼。

这是她第一次抽烟。

对着风和雨，她点了一根又一根。

她咳嗽着，沉默地感受着自己脆弱的肺部一次次发出痛苦的悲鸣。

她看着相片中两朵盛开的花，用力捂着胸口。

一遍又一遍地吐出的迷雾遮掩了她的全部神情。

她就这么在冰凉的地面上坐着，直到天明。

“失败……”

“解剖……”

“药效……”

有无数厉鬼在耳边嘶嚎。

她把价格不菲的烟盒从高空中丢落。

坐在云端，她穿着红裙，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像是一簇即将熄灭的火。

“姐姐？”

模糊之中，她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嗓音。

安贤媛猛地回头。

泪水滴落在地面上，开出一朵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