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午饭时,傅衍仍跟陆容坐在一起,其他学徒对他俩依旧是冷冷淡淡的。
陆容没有说话,但神色焦躁,经常张口又闭上,仿佛憋了满肚子的话,却没法吐之而后快。
好不容易吃完饭,陆容拉着傅衍走到安静之处,见左右无人,终于说道:“上午我听见他们在背后说你,还有我。”
“说什么了?”傅衍随口问道,他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样的闲话。
“他们说你肯定是哪个教头的亲戚,是走后门进来的。你明明不像是练武的料,却被教习耐心指点。他们还说我搞歪门邪道,是教头放水,我才这么快成为学徒的。”
“管它前门后门,水道旱道,能走通的就是门道。”
傅衍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费口舌。他正好想劝诫陆容少看艳情读本,趁机说道:
“让他们胡乱猜测、随意编排去吧,我们练武的心境不能被扰乱。陆师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能在武馆待了,你会怎么样?”
“啊,我不知道。”
“你来武馆之前是做什么的?”
“我爹是采药的,跟武馆里的一位药师相熟。我爹去世前,将我托付给药师,我就进了武馆当杂役。”
原来陆容才是走后门进来的,其他人倒不算冤枉他,傅衍在心里默默吐槽。
他思考片刻,觉得陆容还未见识过生活的残酷,于是添油加醋地讲述了自己的逃难经历。
傅衍的讲故事能力明显比项元丰强多了,声情并茂,感人肺腑。
陆容听得几欲落泪,拍着傅衍的肩膀说着:“师弟,你真不容易啊……”
傅衍想要的效果不是这个,他话锋一转:“师兄,如果你不能留在武馆,恐怕就将过这样的生活。”
陆容明显被惊到了,瞳孔一震:“不会吧?”
光是制造焦虑、灌输恐惧感还不够,还得抓住人性需求,画个大饼。
“师兄可知道我为什么练武?”
“为什么?”陆容还没从恐惧中缓过来。
“为了银子跟女人。宴国以武立国,加上世道纷乱,武者必定大有可为,未来有无数发财的机会,有无数的银两跟女人等着我们。”
这并非傅衍心中所想,不过正中陆容下怀。他已经忘却焦虑,两眼放光地憧憬未来。
最后,傅衍还要打一打感情牌:
“我忍饥挨饿,跋山涉水来到这里,好不容易得到这么一个机会,我一定要把握住。不是为了证明我多了不起,而是为了实现梦想,我想要的东西,我一定要得到。
“再说,别人诽谤我们,轻贱我们,笑话我们,欺辱我们,难道我们就不能争一口气?难道就这样每天看闲书,无心练功,浑浑噩噩度日,最后被武馆扫地出门?
“练不成武功,我们能做什么?在这乱世,普通人别说赚钱,恐怕连命都不由自己决定。到时候像猪羊一样任人宰割,你能接受,我们未来的生活是这样吗?”
“我不能!我要成为正式弟子,我要成为武者!”陆容满腔愤怒、满腔豪情地吼道。
傅衍微笑着收功:成了,劝说效果满分。
他没有点明魏恺耍阴招的事。他曾想过驱虎吞狼,最后还是放弃了。
并非他心软,而是如果真要驱虎,至少要确保驱的是虎,否则就是送羊入狼群,反而溅自己一身鲜血。
陆容大步流星地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将几本书放回魏恺床上,随后便拉着傅衍去演武场,准备加练一会儿再去药馆。
傅衍不确定陆容的积极能持续多久,这种热血上头的状态,一般不会持续很久,需要不时激励一下。他以后要经常督促陆容练功。
路上,陆容问傅衍:“师弟,你年纪比我小,为什么懂这么多道理?”
“唉,贫穷的孩子早当家,受苦的孩子早懂事。”傅衍说完,表现出无奈叹气的样子。
加练之后,他们去到药馆。
葛川叫住傅衍,重新且正经地对他进行考查。
傅衍料到会有考查,只是这两天事情多,没时间回想背过的内容,也无图册可温习。他只能凭借记忆回答,大约答对了七、八成。
“还不错,强过大多数人了。今明两天,你将这几本书全部记熟,以后可以跟其他人一样,整理药材,称重归类。”
葛川表情慈和,语气平和。
如果不是昨天被坑过,傅衍真会以为他是一个诚实稳重的老人。
可惜没如果,葛川的另外一面,已经在傅衍幼小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很想对葛药师说一句,下次去烟花地的时候,能不能带上他?他没有别的企图,只是想为了学术,做一番湿地考察。
傅衍照旧坐到角落的小凳上读书。
半下午的时候,一位药师走进来,交给葛川一本册子:“葛老,这是上月的账册,您核查一下。”
葛川接过账册,叹息道:“院里这么多学徒,连个会打算盘的都没有,还得老眼昏花的我自己来。”
傅衍心念一动,他家以前是做生意的,记账算账这些事,他从小就会。
他向葛川自荐道:“葛药师,弟子会打算盘,如果您需要的话,随时吩咐我。”
“哦?正好,我现在就需要。”
于是,傅衍站到柜台前,拿过算盘开始拨打。
葛川念数字,傅衍计算,并将结果告诉葛川,葛川则对着账册缓慢核对。
刚开始傅衍还有些生疏,随后记忆与手指的经验融合,越来越熟练,噼里啪啦的,屋子里回荡着算珠相碰的清脆声响。
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忙活完。
“小伙子不错啊,以后有这样的活儿,你还得来给老夫帮忙。”葛川看着傅衍,赞许地说道。
“全听葛老吩咐,我一定尽力。”
随后,傅衍继续背诵图册,直到黄昏时分,方才离开药馆。
晚饭过后,陆容继续发奋,傅衍自然跟着一起加练。
傅衍现在对每个招式已经练熟,只是拳头上劲力还不足,打出来也没多少气势,刀法更是如此。
他停下来观看陆容练武,平心而论,认真起来的陆师兄,还是要比他强一些。
项元丰所教学徒的功夫,傅衍都见识过,陆容应该是所有人当中最强的。这或许正是陆容被排挤的原因。
练了两个时辰,他们回到宿舍。
傅衍发现,昨天被收走的旧衣服,又回到了他床上,已经洗净,破烂的地方也缝好了。
“哟,现在的杂役这么心灵手巧,比我以前强多了。”陆容评价道。
傅衍本来没打算再要这身旧衣,不过既然已经送回来,不可能再丢掉。而且,虽说是旧的,却比身上的练功服好看多了。
于是,他拿起旧衣服,到洗浴间冲凉。
路上,他刚好碰见了李尘。
“傅衍师兄”,李尘看着傅衍手里的衣服说道:“我洗衣服的时候,认出了你的衣服,便顺手缝了,不知师兄是否满意?”
洗得干净,缝得仔细,只怕不是顺手。他跟李尘也不是刚好碰见,应该是李尘专门在这里等他。
做了好事,并设法让人知道,傅衍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相反,武馆里难得有人对他表现出友善,他应该珍惜这份情谊。
“一件破衣,让李兄修补得如同新的一般,一定花费了不少功夫,我真的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罢了,师兄夸大了。师兄不必叫我李兄,或许应该叫师弟。穆教头说了,我下个月可以学武了。”
“那就恭喜师弟了。”
武馆以开始练武的时间论长幼,傅衍自然应该叫李尘为师弟。
“是我应该感谢师兄,你昨日那番话让我摆正了心态,有了对未来的想法。如果我成为学徒,或许能和师兄在同一个教习手下学习,到时还请师兄多多关照。”
“关照谈不上,互帮互助是一定的。”
“好,一言为定。我就不打扰师兄了。”
李尘穿过婆娑的树影离开,傅衍看着其背影,心生感慨:他那番安慰的话,其实不算走心,李尘却听进去了,还有了对未来的计划,足见此人的智慧与心性。
傅衍跟魏恺不一样,他不是狭隘之人,只要不与他为敌,他很乐意看到别人发奋向上。
何况李尘性格不错,他们可能成为朋友。李尘留在武馆,对傅衍也有好处,他刚才说的“互帮互助”就并非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