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幹听了郭医这话,心头不禁咯噔一跳,下意识的往不远处的高长那里看了一眼,摸了摸短髭,说道:“多谢郭医了。”
郭医带着两个徒弟去给其他的重伤员医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传来,曹幹扭脸瞧去,是丁犊从旁边跑了过来。
跑到曹幹身边,丁犊眼中满是忧心,问道:“小曹从事,你的伤要紧么?”说着,就往曹幹的肩膀上凑过去看,看完,又往曹幹的腿上去看。
这两处伤都是刚被郭医的两个徒弟包扎过的,外表来看,瞧不出什么,但是曹幹衣服上的血迹,真是染透重裳,让丁犊十分紧张。
曹幹说道:“不打紧,都是小伤,郭医刚给我看过。”顿了下,又道:“他已说了,十天八天必好。”问丁犊,说道,“你咋不去看看你阿兄?
丁狗刚也受了伤。
丁犊说道:“小曹从事,我刚去看过了,我阿兄的伤不打紧。”
方才田壮领人来援助高长、曹丰时,丁犊也想跟着来,但是田壮又怎会同意!
夜色下,火光中,抬着伤员的战士们络绎的从四面过来,伤员抬罢,又抬阵亡者的尸体,并及一些坐在地上休息的战士们,难掩脱离危险后的激动心情,互相吹牛,附近甚是喧哗。
曹幹边与丁犊说话,边往曹丰那里去。
他感到似乎有人在不断的偷偷看他,顺着这感觉瞅去,是正在帮伤员裹伤的戴黑。
那戴黑的目光曹幹正好相碰,也不知是羞是怯,她赶紧的就把视线转开回去。
曹幹没挂在心上,继续去曹丰处。
却这戴黑,此时再看曹幹,心态却与之前不同了。如果说之前她只是感谢曹幹帮她,觉得曹幹是个善良的人外,今夜她亲眼看到了曹幹举着红旗,在优势敌人阵中往前勇敢拼杀的英姿,那真是给了她相当强烈的震撼。曹幹在她心中,不仅是个善良的人,而且是一个豪杰了。
这些且亦不必多说。
只说曹丰正在伤员堆中,对伤员们进行抚慰,曹幹到后,将他拉到一边,与他说道:“阿兄,董丹他们虽然撤了,可是这里,咱们却还是不能久留。”
曹丰说道:“咋了,阿幹?你是怕董丹他们再回来么?咱不是已经派出去岗哨了?”
曹幹说道:“阿兄,不止董丹,也不止别的盗贼,还有县兵啊。刚才这一场厮杀,动静定然传出甚远,或许会被附近的乡民听到,没准就有人会到县里边去通风报信,如果县兵这个时候来到,咱们可就要被他们一锅端了。”
曹丰没想到这一点,他说道:“阿幹,你说的对!咱还真是不能在这儿久留。”
比起董丹、别的盗贼,县兵才是最大的威胁,但他却又为难,看了看左右,说道,“可是,阿幹你看,咱伤员这么多,现在也没法走啊。”
曹幹说道:“阿兄,可以先给伤员简单的医治一下,等离开了这里后,再作治疗不迟。”
曹丰想了想,点了点头,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於是说道:“好,我去找高从事说。”
曹幹说道:“阿兄且慢,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曹丰问道:“什么事?”
曹幹说道:“阿兄,这回咱们被董丹引部偷袭,伤亡不小,虽然伤亡清点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但估摸着,阵亡的恐怕不下二三十人。这些阵亡战士的尸体,刚也说了,咱们最好是把他们都拉回乡里,好生安葬,可是咱们的车子有限,载财货的话,就不够推运尸体,因我以为,不妨可把车上的财货等物就地掩埋些,……不知阿兄以为何如?”
曹丰说道:“把财货丢下些?”
曹幹说是掩埋,但财货一旦丢下,那必然是难以再找回的了。说实话,莫说别人,就是曹幹也有些舍不得。要知,这些财货可都是他们这支队伍将来招兵买马的本钱,只是,是财货重要,还是把尸体运回重要?曹幹在此点上,却是能够分清轻重的。
财货没有了,可以再得。
而若把这些阵亡战士的尸体丢在这里不管,那队伍的凝聚力就会出现问题。
截至眼下为止,这支队伍可以说是接连遇到了两个大的转折,一个是离开董次仲,将赴异地,一个是夜半遭袭,损失严重。在接连遇到这两个大转折的情况下,若是再把阵亡者的尸体丢下不管,可以想见得出,队伍中剩余的那些战士们会是何等心情?士气必定衰落至极。
所以,这些阵亡者的尸体,无论如何,都是得运回乡中安葬的。
此外,这么做的话,还能使他“重义”的名声更加得到增强。
因此,曹幹就尽力把曹丰说服,说道:“阿兄,财货也者,无非身外之物,不足挂齿。这些阵亡的人,则可都是咱们的乡亲。咱们之前打坞堡时,因为那会儿咱们没有打算还乡,故是阵亡的那几位大兄,没办法,只好把他们就地安葬,可现在咱们已是在还乡的路上,那若仍是把阵亡者的尸体丢下不管,未免就说不过去了。”
曹丰毕竟是个仁厚的人,很快就被曹幹说服,说道:“好,那就把财货卸下些!你说的没错,生前他们都是咱们的乡亲,不管咋样,也不能让他们变成孤魂野鬼,得把他们拉回乡里安葬!”
至於说为何舍弃财货,而不舍弃粮食,曹丰没有问曹幹原因,因为这也不需要问。
在这寒冬季节,不管是他们回乡以后,在出发去东海之前,需给本乡留下点吃食,还是他们在去东海的路上,粮食肯定都比财货更加重要。财货再多,没法吃,粮食再少,能够糊口。
……
回到高长那里,才发现高长已经神志不清,陷入半昏半醒,此事是没法问他的意见了。
本有四个小率,陈姓、李姓两个小率死了,剩下的只有曹丰和田武。曹丰便转与田武,加上田壮说了这事儿,田武很不舍得,然而田壮识大局,训斥了他一通,他两人都同意了。
命令立刻传达下去。
尽管大家伙多有不舍,尤其曹德,顾不上头上的伤,冲到了车边,百般抚摸那些财货,眼泪汪汪的,就跟告别至亲至爱的宝贝也似,那真是说不出的凄惨与伤心,但最终众人还都是听从了命令。说到底,那些阵亡者是乡亲,谁也做不出只重财货的事来。
大家就把几辆车的财货搬下来,挖了个洞,权作掩埋,然后将尸体抬到车上。一辆车上叠着放好几具尸体。尸体放完,又把经过郭医简单医治的重伤员也都抬到车上,实在放不下的,曹幹指挥着做了简陋的担架,便用担架抬起。
伤亡的结果已经清点出来,共阵亡二十余人,重伤十余,轻伤无算,失踪了三十多人,除掉这些,现存还活着、有行动能力的大概还有八九十人。
——失踪的那些,都是在乱战时候,仓皇逃掉,不知逃去了哪里的。此时夜色犹深,危险仍存,也没地方找他们去,因也就只能罢了。想来他们逃脱之后,总归是会回乡的。当然,至若他们还乡以后,高长等还在不在乡中,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大约到五更前后,天快亮时,伤亡者收容已毕,战场也已被打扫干净,各类的兵器尽量首级完成,曹丰、田武一声令下,队伍便重新开拔,继续还乡而去。
离开了那片战场,行在路上,曹幹走在队伍的前头,时而回顾。
却见这支队伍,此时之军容与昨日已颇不同。昨天虽是离开了董次仲部,但一则是还乡,二来才分到了缴获,好歹还算士气颇佳,而这时,不仅队伍的人数少了许多,并且多半带伤,个个无精打采,以至帮着推车、抬伤员的戴黑等妇孺都好似垂头丧气的。
曹幹忖思心道:“这士气可不行。回到乡里后,接下来是要转投东海力子都的,按这个士气下去,再去东海,二三百里地,又如何还能走成?”
可是,士气又该如何才能振奋?
曹幹心念转动,想到了一个办法,他招呼田屯近前,令道:“把旗给我。”又叫丁狗过来,说道,“你两个拿矛,护在我的左右。”
打完仗,曹幹扛着旗回来后,因李顺负了伤,就把旗暂给了田屯。
田屯嫌那旗杆碍事,已把杆子去掉,这会儿闻得曹幹命令,田屯就找了根木棍,重将旗绑上。
绑好后,田屯将旗给还曹幹。
曹幹到至队伍最前,把旗高高举起,丁狗、田屯持矛,紧跟其后,分别护在他的两边身侧。
将亮的天光中,晨风里,红旗飒飒招展。
行军的近百人,包括戴黑等妇孺,视线顿被吸引。
这红艳艳的旗色,於此晨曦下,是那般的可爱。
方才作战之时,曹幹举旗冲锋的情景,这些义军战士们多多少少都是看到了的。
此时此刻再望见这面红旗,近处的人,甚至能看到这旗上被沾染到的血迹,迎着寒风的晨光里,义军战士们回忆鏖战,心潮起伏,却是方才低落的士气,由是有所振奋。
曹幹心道:“可惜我不会唱歌,也不知该唱什么,不然的话,若能有一两首合适的歌唱起,必对士气能更有帮助。”
五音不全那是天生的,前世的歌不适合当下,不知唱啥也是没办法的,亦只能暂且算了。
……
天亮后不久,有人从后边追来。
这人骑着驴,正是高况。
沿着队伍的边上,高况骑驴急行,在前边找到了高长、曹丰、曹幹、田武等人。
下了驴,他说道:“我刚察看过坞堡那边的情况了!才到坞堡附近,就撞见了刘从事部中的一个小率和几个溃卒。”
才说到这里,田武忍不住,就把他打断,说道:“刘从事部里的几个溃卒,什么溃卒?哪个刘从事?”
高况说道:“还能哪个刘从事?刘小虎。”
田武说道:“溃卒是咋回事?什么溃卒?郡兵主力真的去打了?刘从事被击败了?”
高况说道:“不关郡兵的事儿,刘从事昨晚与董次仲火拼,然未打过,反而落败。”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躺在肩舆上,半陷昏迷的高况,也是眼皮微动,努力的把眼睁开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