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昱说道:“力大率叫季军师新定了一个操练章程,这章程,我细细地翻阅看了,虽然规定的科目不多,但都很有针对性,或是针对野战,或是针对攻城,都是很好的操练办法。”他指了指案几上的一卷绿黄色的竹简,这竹简是他进帐时拿进来的,说道,“这就是季军师的操练章程。等到明天上午,你们再来,由我姑丈给你们解说一遍。你们记下后,明天下午你们再把这章程的内容讲述与你们曲中伍长以上者知道。后天一早,咱们就开始按此操练。”
曹丰等人应诺。
刘昱接着说道:“具体的操练事宜,由我姑丈负责。力大率说了,他每隔五日会到各部巡查一次,操练凡不合格者,必将严惩。咱们部中三曲,要是因哪一曲的操练不合力大率的意,被力大率惩处了,掉了我的颜面,以至影响到力大率拨给咱粮械此事,我也一定会重惩不饶!”
想起中午前,在辕门口碰见陈直时,陈直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戴兰怎么觉得刘昱的这番话,好像也是在冲着他来说!好在脸皮厚,他笑眯眯地坐在席上,倒仍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仅若无其事似的,他还满面堆笑的接腔询问,说道:“从事,刚不是令我率部曲往临沂筹粮么?那操练这事儿?我和我领着去筹粮的兵士是不是就没法参与了?”
刘昱说道:“筹粮、操练俱是力大率的军令,这两件事都不能耽误,只能并行。操练方面,你和你领去筹粮的兵士就不必参与了。”
戴兰更是庆幸自己方才的灵光一现了,不去筹粮,留下来就得参与操练,去筹粮,有好处得,留下操练,一个搞不好,则会受惩,两者哪个更是好差事?不言自喻!
刘昱又环顾了众人一周,说道:“力大率三道备战的军令,两道需要咱们奉行,我已给你们讲完了,你们听明白了?”
曹丰、曹幹、戴兰、陈获、孙卢等人齐声应道:“回从事的话,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就各自回去后,立刻着手准备。记住,筹粮的兵士,今天选好,明天集合。”
众人应诺。
陈直说道:“还有个事儿。”
众人把目光转向陈直。
陈直点了点刘昱案上的那卷操练章程,说道:“章程上有训练攻城的科目。这一科目的训练,需要先搭建一截城墙、挖出一段壕沟。我计算过了,咱们三曲轮番训练此科的话,城墙、壕沟皆不需太长,但也得有人手来做。不能让部曲战士做,他们需要进行其它的操练。故而,这些工程就只能由老营的人来做。咱们三曲的老营现犹未正式合到一块儿,暂时便仍由各自本曲的老营小率负责,亦是明天,曹军候、戴军侯,你两曲的老营各出劳力五十人,要选有力气、勤快、肯干活的;刘郎本曲的老营,我来选,出百人。”
这是曹幹没有想到的。
他不懂兵法,真是隔行如隔山,也可能是潜意识地小看了时下的人,他是浑然没有想到,季猛所规定的操练科目中,居然会有这种近似实战场景的演练!不过再想一想,却也正常。
上古三代到现在,於这片古老而伟大的土地上,也不知打过多少仗了,杰出的兵法家层出不穷,在军队的操练这块儿,后人能想到的操练办法,古人肯定是早就想到了。——或者可以说,后世那种实战场景的模拟操练,就是从古人这里继承下来的,无非逼真的程度可能强些。
只是曹幹此前没有接触过此类涉及到操练的古代文献,也是他在兵法上的欠缺不懂,所以猛然间,他感到了惊奇。
曹丰、戴兰两人应诺。
刘昱看向曹幹、孙卢,说道:“力大率的备战军令就是这些,咱们说完了。曹君,你适才问起募兵的这事儿,现下我来给你说说,募兵这块儿的计划安排。”
曹幹应声是,拉回杂念,集中起了精神倾听。
刘昱说道:“曹君,还有孙君,你俩是新曲的军侯,募兵此事就交给你俩来办。你俩可以先把募兵的准备事宜做好,只等力大率给咱们的粮械拨下,募兵便可开始。”
曹幹问道:“选在何处募兵?从事,就在费县本地募么?”
“对。”
原文来自于塔&读小说&
曹幹将是两个新曲中一个的军侯,对新曲募兵的这事儿,曹丰极是上心,他忍不住问道:“从事,两曲新兵,少说也得四百人,只在费县本地募,能募够么?”
刘小虎笑了起来,——她这一笑,大眼睛越是明亮,落入到曹幹眼中,只觉她那一双瞳孔,如似两颗黑宝石,熠熠生辉,她说道:“曹大兄,募兵不比筹粮。筹粮可去外县筹,粮食筹到,当地找些车子,用民夫拉回即可;募兵,却则是没办法去外县募的,唯有在费县本地募。”
为何募兵不能去外县募?刘小虎未有展开说,但曹丰等人都能知晓其故。
“募兵”、“募兵”,说是“募”兵,真正属於招募的,能占多少?力子都等各部现今“募”到的新兵里头,相当部分都是被裹挟入他们部中的,真正自愿加入的,只有一些走投无路的流民,抑或县乡的轻侠、附近的盗贼,和少数南成、费县的豪强。
如此的“募兵”,怎生能去外县募?
抢外县的粮食,外县的百姓慑於力子都的淫威,可能不会敢做激烈的反抗,但若是去裹挟他们的人,强迫他们背井离乡,成为贼寇,那肯定就不成了,而且,就算是勉强裹挟到了,如征壮丁也似,可在回费县的路上时,就能保证他们不会逃跑?很有可能会白忙一场。
因而,募兵此事,只能在费县本地。
曹丰说道:“可费县本地的壮丁,多已被力大率等部裹挟,咱们再募,从哪儿募?”
刘小虎自有主意,说道:“本地的壮丁,确是已被力大率等部募得差不多了,咱们现在开募,晚是晚了点,但也不至於一个都募不到。”
曹丰恭敬地问道:“敢问大家,有何良策?”
塔读@ 刘小虎笑道:“这些天,其他各部募兵的时候,我都有去看过。曹郎,我见你也有去看过,对不对?” 曹幹点了点头,说道:“回大家的话,我是也有看过。” “既然你也有看过,你就应当有知,费县本地可募的壮丁,其实早在各部扩充部曲的前几天,就已被瓜分干净,而却为何直到现今,各部都仍还能络绎不断的继续募到兵员?” 曹幹答道:“回大家的话,我特地打听了,各部从事现在募到的,大多已非本地人,而是从外地来的流民。” “不错,莽贼乱政,民如处水火,各地百姓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沦为流民者众多,所以在闻说力大率打下了南成、费县,於今正在费县募兵之后,周边诸县的流民、甚至周边诸县的百姓,就有很多蜂拥而来投军。外县的流民、百姓既源源不绝,咱们的募兵就不会颗粒无收。” 曹丰还有担忧,他说道:“虽如大家所说,外县的流民、百姓不绝而来,可各部从事都兵强马壮,无不强盛过咱们,从募的流民、百姓怕也不见得会肯来投咱们吧?” 刘小虎笑道:“所以我阿弟适才说,等力大率拨给咱们的粮械下来后,咱们再开始募兵。” “大家的意思是?” 刘小虎说道:“有了力大率的粮械,就可以引动流民、百姓来投我部了。想那主动愿来投军的,必皆是穷苦至极,饿晕了头的,白花花的米面摆在眼前,又见精良的甲械堆积,焉会无心动之理?” “……大家说的是!”曹丰又提出了个担忧,“但是大家,各部从事现也都还在征募扩军,咱们如果在募兵上与他们起了冲突,又该怎么办?” ——田武抢大户不成,反遭别部兵士暴揍后的可怜模样,曹丰记忆犹新。 刘小虎笑道:“曹大兄,粮械是力大率发给咱们的!咱们拿到手后,用以扩充部曲岂不理所当然?其它各部从事纵有不快,当也不会如何。况则,咱们募的兵又不多,三四百人就够了。” 曹丰这才明白,请求力子都拨给粮械,刘小虎等原来是还有这一层考虑!顿时佩服不已,说道:“大家当真考虑周全!如大家这样说的话,在费县本地募够两曲新兵,还真是并非不能。” 议事至此,各项该议的重要事情,都已议毕。 陈直另有件别的事儿说,说道:“我再说个事儿吧。” 众人再次向他看去。 陈直向曹幹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前几天,咱们议事,商议咱们部的整编诸务之时,曹小郎提出了个建议,他认为若是现就按汉家军法,来行军纪,在实际的执行上也许会有难度,因曹小郎提出了一个‘三项纪律’,建议不如以此,暂代汉家军法,先施行之。我和刘郎、小虎商量了下,觉得曹小郎的此议甚好!即日起,咱们整部上下,就都先按曹小郎的此个‘三项纪律’为约,来行军纪!……你们都还记得曹小郎提出的这个‘三项纪律’的内容吧?” 戴兰歪着头,想了片刻,说道:“头一个是行动听指挥,第二个是不许欺负百姓,第三个是啥来着?……对了,是打土豪要归公。是不是这三条,曹小郎?” 曹幹笑道:“戴大兄的记性真好,三条记得一个不错。” 陈直说道:“戴军侯,今天你回去后,就把曹小郎的此个‘三项纪律’,告与你的部曲记住!即日起,咱们整部三曲,包括即将组建的两个新曲,便都要先以此来做军纪!” 原文来自于塔&读小说& 义军和正规军不同。 正规军的话,有齐全完备的领导机关、组织架构、各级军官、后勤补给等等,且还有国家与地方上的各级行政作为配合支撑,所以可以用严厉而繁琐的军法,来约束部队。 义军就不行了,义军什么都没有,没有支撑,没有架构,没有足够的军官,没有稳定的补给,尤其初期时候,各方面的条件更是艰苦,则若也按成型的军法执行军纪,显就是痴人做梦了。 别的不提,只说一点,想那投奔义军的人,多是为讨口吃的,如果一上来,就用那么严格的军法约束他们,汉承秦制,汉家的军法是相当严厉的,动辄杀头、处刑,用不了多久,只怕人就跑光了。过来投奔你,就是为了求活,结果犯个错,就是杀头、受刑,谁受得了。——正规军的战士不敢跑,是因为有严格的户籍制度,是因为他们有父母妻子在家乡,义军的战士很多本是流民,或者是被裹挟的,没有这方面的顾忌,跑就跑了。 如那樊崇所部,为何他们现在的军纪那么简单?只有“杀人者死,伤人偿创”这么两条?很大的缘故即是在此。又如力子都、董次仲之类的义军,甚而为何连个明确的军纪都没有?缘故亦是在此。他们不是不想严格地约束他们的部曲,是没有条件做到。 刘昱部现在面对的情况,亦是同样。 陈直学过兵法,深知军纪的重要性,并且他和刘昱、刘小虎的聚众起事,和力子都等不同,他们是在起事之前,就已具有了明确的政治目标的,即是光复汉室。 故此,陈直才会在这个时候,提出了按照汉家军法,约束部队军纪的意见。 可实话说,他的这个念头,理想主义了。 然而陈直本质上是务实的人,又所以,曹幹一把自己的建议道出,他很快的就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遂在与刘昱、刘小虎商量过后,决定改按曹幹之议权先行之。 塔读@ 只有亲身参与到一支部队从小到大、从稚嫩到成熟的建设过程,才能深刻体会到,要想把一支乌合之众的部队,建设成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难度是会有多么的大! 曹幹现已体会到了这个难度。 就拿今天议论的几个事儿来说,筹粮、操练、扩军,还有陈直刚才最后提起的军纪,想象起来可能会很简单,操作起来,要想办好,太多的现实问题需要斟酌考虑,却是很难。 曹幹已觉难度,刘昱现下为三曲之部率,这些事都必须要他先拿出办法,然后才能推行落实,他是第一经手、全权担责的一军之主,他更比曹幹能够体会到其中之难。 但在结束了今日军议,在曹丰、曹幹、戴兰等离去之后,刘昱的心情却还是颇为振奋。 虽然说他知道力子都与董宪不和,早晚会引起这支义军内部的分裂,乃至更严重的麻烦,而他和陈直、刘小虎商定的寻找机会,脱离力子都,转向鲁郡发展的计划,眼下看来还找不到可实行的机会,摆在他面前的道路仍旧是危机四伏,距离光复汉室的政治目标,似尚是遥遥无期,然而方今海内整体的形势,却是一日比一日的有利义军!年轻人对未来总是充满希望。 暮色已至。 刘昱望着帐外夕阳染红的白云,变幻的白云,或如他的前程,尚且不定,可是彩霞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