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猛问道:“敢问大率,编出一支劲卒之伍,是为何用?”
力子都瞅了他眼,笑道:“军师,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是你告诉我的,‘有提十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曰桓公也。有提七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曰吴起也。有提三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曰武子也’。编练出一支劲卒之伍,为的自是驰骋海内,天下莫当!”
季猛说道:“大率,劲卒之伍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编练成的,孙武子的三万之众,是经过他的千锤百炼乃才编练得出,但只要用心,下功夫,其虽不易,早晚都能编成。欲要驰骋海内,天下莫当,难处不在於此。”
“难处不在於此,那是在什么地方?”
季猛答道:“大率,难在得贤。”
“哈哈,哈哈,军师,知你者,我也!我就知道,你想说的是这个!”
季猛说道:“大率,不是我啰嗦,亦非我好说这个,而委实是此系所以可驰骋天下之正道也。”
“先生此前劝我辟用贤士的进言,我都已入耳、入心。先生,我不是已经答应了你,让你为我招揽费县、南成各地的贤士了么?并且这些天来,凡是你向我举荐的士人,我哪个没有给予赏赐?可是先生,他们中偏有不愿受我辟除的,我又有何法?先生,你要不提此事倒也罢了,你今一提起,我还真是一肚子的窝火!要非看先生脸面,不受我辟除者,我早杀之!”
只说别人不肯应你的辟除,为什么不想想别人为何不肯应你的辟除?
季猛有心直言,当着力子都的面指出,这都是因为他纵兵掳掠、残杀好杀等原因造成的,希望力子都能够认识到和改正他这方面的严重问题,然而话到嘴边,终究是没有道出。
虽他而下深得力子都的信用,可力子都颇喜怒无常,他亦担心,万一哪句话惹得他不快,即便眼下或不会有事,但早晚可能会被他秋后算账,遂迟疑再三,只劝慰说道:“大率强兵临城,彼等俱文弱儒生,因此惧怕而不敢受大率的辟除,也不足为奇。依在下愚见,只要大率肯礼贤下士,假以时日,当他们知大率是何样人后,大率的辟除,他们一定就会乐於接受了。”
“希望如此吧。”一边和季猛说话,力子都的视线一边在远近各个从事的营寨上掠过,落到了城北一营的上头,——此营占地甚广,比其余各部从事的营寨都大,正是董宪部的营地。
遥观望之,董宪营内此时的情形和其他各部从事营内的情形近似,炊烟股股,仅有少数的兵士在校场进行日常的操练,力子都眺了片刻,问道:“董宪去城北祭拜我阿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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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猛忙着搞他的操练,没注意这事儿,王丹恭敬地回答说道:“回大率的话,董宪昨天下午去了城北,已拜祭过小力从事。”
“还算他识趣!他若是再不肯从我令,不愿去拜祭我弟,我绝不会饶了他。”
借着力子都问话的机会,王丹往前凑了半步,与力子都说道:“大率,在下有事相禀。”
“何事相禀?”
王丹说道:“大率,昨天,刘昱部的陈直与我见了一面。”
“我知道。昨天中午咱们饭后,他求见的你,对吧?”
陈直是在力子都的营中见的王丹,这件事,力子都自是知晓。
王丹说道:“是,回大率的话,正是昨天中午饭后,应他所求,我与他见了一面。大率可知,他求见於我,是为何事么?”
“是为何事?”
王丹说道:“大率,他是想托我代他,向大率乞请,给他们部拨些粮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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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王丹说道:“大率,我琢磨了下,觉得他的此请,大率似是不妨可以答应。”
“王先生,你这是受了他的重礼了啊?”
力子都说这话时,脸上都是笑,明显是在半开玩笑,王丹因无惊惧,他脸上也都是笑,恭恭敬敬地说道:“大率,我确是受了他的礼,但是大率,我之所以觉得不妨可以从其所请,给他们部拨些粮械,却绝非是因受其礼之故,而是出於大率将攻沂平考虑。”
“此话怎讲?”
王丹说道:“大率,刘昱所部部曲虽少,只千余人,但通过打南成、伏击郡兵这两场仗可以看出,他的部曲还是很能战的!又比之其余各部从事,他是远从东郡数百里而来投至到大率麾下的,这也就是说,在东海郡,除了唯大率之令是从,他再无别处可去。既然如此,以在下愚见,大率何不就允了他们的请求?只需不多的粮械,就可得到他们的效死,不亦利乎?将来打沂平到时候,大率也可以此,用他们为大率之先驱!”
“先生此言,听来有几分道理。”力子都问季猛,说道,“军师,你以为如何?”
王丹的建议可以说是两边讨好。
如果力子都因此答应了拨给刘昱他们粮械,那么他就可以对陈直说,他完成了他的请托,甚至可以因此而再得到刘昱、陈直的一次感谢;而又同时,就力子都这边来讲,将来打沂平郡的时候,力子都确实也就可以通过这点恩惠,约束和驱使刘昱部为他效死卖命,——我不单收留了你们,任你做了从事,还给你们粮械,於情於理,你不都该给我老老实实的效死卖命?
这也不知该说王丹是在帮助刘昱他们,还是在祸害刘昱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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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这两者都不是,他和刘昱、陈直毫无感情可言,只是拿钱办事,你送我钱,我就把你请托的事情办好,但怎么给你办好的,会不会给你将来带来什么危害,和他就没关系了。
季猛对刘昱部的人也没什么感情,他只对曹幹稍微有点好感,但这点好感,远远还不到够他担心刘昱部的前途份上,他现下除了操练这件大事,最为苦恼的是如何才能劝得力子都能真正地做到礼贤下士,而非仅是做个样子,他因随口回答,说道:“王公所言甚是。”
说到“粮械”,费县武库的那些军械,也算得上是季猛想劝说力子都改变主意的一件事情。改变力子都什么主意?改变力子都不愿把武库的军械全部拿出来,分给各部的这个主意。
入进费县,打开费县武库的那天,武库中所储藏的军械之多,是季猛之前压根没想到的!让他瞠目结舌。占地极广,连绵高大的武库里头,甲械、弓弩堆积如山。有的因长久不用,乃至已然腐朽。季猛检视武库的簿集,发现这个武库里储藏的军械,足够装备十余万兵士!
——为何一个东海武库,只是一个郡的武库,竟会储藏这么多的兵器?季猛不愧是识军事、知兵法的智谋之士,最初的震惊过后,他没用多久就想通了其中的原委。这是因为东海郡的位置太过重要而决定的。东海郡的位置,可算是帝国东边的“中点”,向北到青州、向南到长江的距离相仿,所以帝国在这里储备了大量的兵器,一旦南、北有事,皆可由此支援。此外,还有个缘故,即东海郡的西南与楚国接壤,楚国的国都彭城,即后世之徐州,徐州战略地位的重要性不必多言,在东海郡储藏足够多的兵器,当需要时,也可用之到彭城。
足够装备十万兵士的兵器,换言之,就算把它们全部都发下去,让力子都帐下每部从事的每个士兵都能够拿用到真正的兵器,武库里的兵器还是用之不完,还能剩下许多,但是力子都,却只拿出了少部分,赏给了与他亲近的几个部从事,其余的一概未给,而私下里踌躇满志地与季猛说,他将要把这些留下来的武器,用於扩充他本部的部曲。
不知为何,当时在听到力子都向自己说他的这个打算时,季猛脑海里突然想到了“都彭城”的西楚霸王项羽。面对有功该赏的将士,项羽常常舍不得把该赏的职位封赏下去,刻好的印章都被他把玩得快磨去棱角了,他还拿着不放。力子都自留兵械、不舍得分与诸部的行为,与项羽的这种行为,不是极其类似么?然与不敢直言劝力子都最好能真正地做到“礼贤下士”一样,对於力子都此等吝啬的行为,季猛虽是反对,一直以来,却也是迟疑着,未多加谏劝。
力子都见季猛也赞成王丹的建议,又刘昱所部总计才千余人,便是给他们拨些粮械,也用不着拨给太多,略想了下,便就同意了王丹的所请,说道:““好,那就拨些粮械与他们!……不,不是粮械,是兵械。粮,我也缺,又哪里有多余的拨给他们?”
王丹笑道:“只拨些兵械与之,刘昱、陈直对大率必就已是感恩戴德!”
冷风拂面,力子都英俊的脸庞已被冻得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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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了个哆嗦,笑与季猛、王丹、高宝说道:“天还是冷!军师、先生、高大兄!等到咱们二月底、三月初,用兵沂平,打下沂平之际,正当春暖花开,我家乡县外有一山,山中多桃树,花开烂漫,到时,我请你们到桃花林中饮酒,也可算是一桩快事。”
望楼下有人上来禀报,午宴已经备好。
力子都便不在望楼多看,领着季猛、王丹、高宝等自下望楼,往帐中吃饭。
……
回到本部营里,曹丰、曹幹略吃了些饭,就传令下去,召各屯伍长以上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