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之人,个头矮小,很瘦,十三四岁,乃是丁狗的弟弟丁犊。
混杂在十几个担架队的老人、壮妇中,丁犊领着两个少年,跑得比较靠前,很是显眼。
跑这一路过来,他黑黝黝的脸蛋泛红,额头汗出,气喘吁吁。
曹幹怒道:“你怎么上来了?谁叫你来的?”
担架队的人俱是曹幹本曲老营的人,带队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
这老者答道:“军侯,都说不叫他来,他非来,拦不住!还带了这俩小子!”
“这俩小子”,说的是跟在丁犊后头的那两个少年。
这俩少年都是丁犊所带少年团里的成员。
丁犊喘着粗气,挺起了小胸脯,说道:“郎君,打仗你不让俺上,抬个伤员,俺们总是行的!”
“胡闹!你们赶紧回去。”
曹幹的话,丁犊向来听从,可此刻却不肯听了。见曹幹面色不善,他心里也怕,不再答话,干脆便就招呼那两个少年,由一个举盾遮掩,他与另一个抬着担架,闷头往城边云梯处奔去。
“把他拉回来!”曹幹急声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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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狗上前说道:“小郎,昨天晚上,我去老营看我阿母和犊子了。犊子他很想上阵。不让他上阵,是小郎爱他之心,但他也不是个孩子了,换个有钱人家,他这年龄都能结婚了。小郎,他既想帮个手,就让他去吧!抬个伤员,也不会有啥事儿,不会伤筋动骨。”
“城上的箭矢没看到么?”
丁犊是丁狗的幼弟,丁狗如何会不心疼他的阿弟?
唯是今日丁犊来抬伤员,却也不是丁犊一人的心意。丁犊昨晚提出了自己的这个念头后,他俩的母亲表示了赞同。他俩的母亲昨晚对他说,深受曹幹的恩德,他兄弟两人只能忠心报之。
於是他说道:“小郎,他们举的有盾,箭矢射不着。就算射着,最多受个伤,不打紧的!”
说话功夫,丁犊和那两个半大小子已经跑到了云梯近处。
在郭赦之部曲的帮忙下,他们把一个重伤员抬到了担架上。别看丁犊他们三个年纪小,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从小干农活,投到曹幹手下以后,曹幹怜惜他们年少,於平时的饮食上对他们也是多加照顾,每天都吃得挺饱,因将伤员在担架上放好后,丁犊和另个少年却是也能够把担架平稳抬起。遂便仍由举盾的少年将盾遮掩其上,他们转身过来,往这边还回。
带着担架队来的老者向曹幹行了个礼,领着担架队的人也都举着盾,往云梯处去了。
曹幹没办法,只好不再令人去把丁犊等叫回来了,——他们已经在折程的路上,也用不着再把他们叫回了,担着心,看着他三人冒着城中的箭矢,抬着伤员,跑了回来。
大概是怕曹幹骂他,回来后,丁犊没再来曹幹边上,与那两少年抬着担架、护着伤员,直接奔上了护城河上的壕桥,一溜烟的回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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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狗话题转回,说道:“小郎,郭大兄队撑不住了,换我队上吧!“
曹幹已经作出决定。
开战才不到一个时辰,若就将郭赦之队换下,底下的仗显就没有法再打。不仅本曲没法再打,曹丰、刘昱也会因为自己的过快不支而受到影响,从而,整个的战局都会受到波及连累,力子都“先攻”的命令就没办法完成,结果必会导致刘昱受到力子都的惩处。一损俱损,刘昱是部率,受到严惩,那么他们也落不了好去。是以,再是不忍,也只能让郭赦之队再做坚持!
担架队的人已经奔到了云梯边上,曹幹看着他们中的两人,手忙脚乱地把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抬到了担架上。曹幹对部曲中的每个战士都已熟悉,虽是离得稍远,不能看清他的长相,从其年岁、身量也已认出了这个年轻人是谁。他的左臂被砸断了,以医营的医疗条件,别说“十天八天必好”的郭医,就是原先刘昱曲中那位医术较为高明的医工,恐怕也是不敢保证能把他救下来。却在投到曹幹曲中时,这个年轻人是与他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同来投奔的,他若是死了,他的妻女怎么办?他女儿才两三岁,极是可爱。曹幹怎能不起不忍之心!
可是,他心中想道:“慈不掌兵!更多部曲的性命就不能保证!”提醒着自己,因此坚定地说道,“赦之队还有两个什没有上,等他五个什轮攻一遍,真到撑不住时,再换你队上!”
决心是这么下了,但尽管郭赦之队还有两个什的兵士没有上阵,战场惨烈到这等程度,剩下那两个什的兵士还有没有胆子上?曹幹其实没有底气。
眼看着抬伤员的担架队的老人、壮妇,接连有两人被守卒的箭矢射中,从抬伤员变成了自己成为伤员,在同行人的搀扶下,仓皇地从前边撤回,曹幹又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挺身按刀,喝令从侍在侧的田屯等亲兵,说道:“田大兄!守军凶得很,你们怕不怕?”
田屯带头答道:“不怕!”
“敢不敢跟我上?”
田屯瓮声瓮气,挥舞了下短铁戟,说道:“何用小郎亲上,我上就行了!”
主将指挥全局的责任很重要,但在战事进行到艰难之时,主将亲自上阵的示范作用也很重用。毕竟说来,在这个时候,要想鼓舞士气,其它别的都是虚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身先士卒。用后世的话讲,这就是“给我上”与“跟我上”两者之间的区别。
曹幹正待答话,不远处忽然起了骚动,他拿眼瞧去,见是一人往云梯边奔去。
是李铁。
郭赦之队伤亡惨重,丁狗队虽尚未上阵,可是在旁看着,士气势必也会受到打击,故此李铁刚在丁狗队中,与闫雄一块儿鼓舞士气。却在鼓舞完了士气后,他没来向曹幹禀报,就直奔郭赦之队去,他这是去干什么?不用说亦知,要么是去尽曹幹所告诉他的政委的职责,激励郭赦之队的士气,要么是和曹幹想到一处去了,打算亲自攀城,以作表率。
果如曹幹所料,丁狗屯的政委闫雄奔跑近前,向曹幹禀报说道:“李大兄见左队伤亡颇重,担心士气会不振,他决定以身率卒,带头攀城,以作鼓舞之用。”
“我有下令叫他上么?”
闫雄小心答道:“就是因为担心军侯可能不会允许他上,所以李大兄才没有来向军侯请令,叫我前来向军侯转禀,尚请军侯恕罪。”
“好、好,一个个都不听我的命令了是么?”曹幹怒极而笑,再令田屯,说道,“跟我来!”
闫雄一把将他的胳臂拽住。
曹幹怒道:“干什么?”
“军侯,李大兄交代我说,如果军侯也要亲身上阵的话,务必要将军侯劝住。”闫雄说道,“军侯,李大兄说你是咱曲的曲率,不可轻动,万一军侯你出了什么事,这仗咱就打不成了!”
此理曹幹焉会不知,他之所以把他的前敌指挥所布置的离城墙稍远,原因如前文所述,即是在此,可是郭赦之的左队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便在刚刚,郭宏什被郭赦之调了下来,换了其队的第四什攀攻,到此刻止,总共才攀了半刻多钟,已又出现伤员,本有的伤员担架队还没能全部抬走,新的伤员又现,真如连绵不断!李铁虽与左队兵士很熟,到底不是曲军侯,在振奋士气方面,他上阵不如自己亲上阵的效果好。且则,曹幹早就知道李铁非以勇武擅长。
故而,曹幹压根不理会闫雄的劝说,用力甩开了闫雄的手,厉声喝令田屯、褚交等亲兵,说道:“守军骄狂,居上肆虐,视咱曲中无人么?田大兄,诸位大兄,不怕便跟我来!”
战况惨烈,田屯、褚交五人却无人迟疑,俱皆应声答道:“愿从小郎杀敌!”
喝声威厉,答声响亮,列阵於不远地方的丁狗队兵士闻之,齐齐举目来观,许多兵士交头接耳:“曹郎要亲自上阵了!”或者说道:“早听说军侯勇猛,打南成时是他先登的城头,啊呀,军侯这一上,城头咱就能登上了!”又有胆大雄健的,已是高声请战:“俺也愿从郎君上阵!”
担架队的人抬着伤员络绎回来,自阵旁而过,奔还营中。
曹幹整了下铠甲,抽出环刀在手,命令李顺、丁狗、闫雄,说道:“你们在此约束部曲观战,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乱上!”不待李顺等人答话,领着田屯几人,迈步就往城下将奔。
却於此际,猛然间听到旁边较远处传来惊叫大呼。
曹幹等不由暂把脚步止下,顾目看去。
是个巨大的铁擂车被守卒放下,砸在了孙卢曲围在云梯旁的一堆战士头上。
铁擂车这玩意,主体是根外边包铁、环面裹刺的沉重圆木,圆木下方两端各有一个铁轮,轮中有交错的长矛类锐器四下透出,上边两端各有铁链,铁链很长,直连结到城头的绞车上边。圆木被投掷下来后,守卒可以通过转动绞车,在城头上操作这圆木下的铁轮,来回碾压。
碾压之下,最先被铁擂车砸到的那两个孙卢曲的兵士,霎时就成了肉泥。旁边的兵士们连滚带爬,急忙躲避。紧接着,狼牙拍再度放下,砸中了云梯最上的义军战士,这个战士惨呼着坠掉到地。而於此同时,在盾牌的保护下,城头的弓箭手不断往下射箭。
三种猛烈的攻击方式,一时俱发。
受此三重打击,孙卢部正在攀城的那什兵士,士气本就已濒崩溃,顿即再也支撑不住。一人带头后逃,余下诸人随之无不狼狈后窜,任由后头督战的孙卢挥刀逼令,再也无人肯听。
……
这铁擂车,是城上头一次用到,威力之大,令护城河西岸,刘昱将旗下的刘昱等见状失色。
今日之战的惨烈,何止出乎曹幹意料,也出乎了每个人的预料。
刘小虎亦在旗下,每见到孙卢或曹幹曲中的一个兵士被狼牙拍打到,她的心就紧一下。
如似紧绷的弓弦,她的心情已紧张了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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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孙卢曲这什兵士的溃退,她意识到了,孙卢和曹幹两曲当是都将支撑不住了。她说道:“阿弟,业亭城防之严备,远胜南成,田家坞堡更不能比,孙、曹二曲皆是新卒,打到现在,他两曲兵士的士气已濒崩溃,再用他们打,徒增伤亡。将他们撤下,换曹丰、戴兰两曲上吧!”
“不行!”
刘昱转首,说话的人是陈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