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刘昱本曲的驻区,曹幹来至议事帐。
刘昱等没在帐中。
帐外有两个刘昱的亲兵值守,曹幹劳烦他俩去给刘昱通报。
等了会儿,刘昱来了,他应该是刚吃过饭,虽然漱过口、擦过嘴了,不自觉地揉着肚子。
“曹军侯,你咋来了?有啥事儿么?”
曹幹下揖说道:“有个事儿,想问问从事。”
“啥事儿?”
曹幹说道:“启禀从事,一两句怕是说不清。”
“怎么不请曹军侯进帐中坐?”刘昱训斥了亲兵两句,与曹幹说道,“请入帐中坐吧。”
曹幹随着刘昱进到帐中,待刘昱在主位坐定,得了他的示意,自在侧席坐下。刘昱亲兵给他两人奉上热汤。刘昱吃得很饱,没兴趣喝汤水,说道:“军侯请饮汤。有啥事儿,你说吧。”
“是。”曹幹亦吃过饭了,也没兴趣喝汤水,端起来意思了下,放将茶碗下来,说道,“从事,我阿兄今天傍晚回来了。我闻之,戴军侯、孙军侯今儿个也回来了?”
“不错。你阿兄已来谒见过我了,戴、孙二军侯也已向我汇禀过他们募粮的情况。”
曹幹说道:“敢问从事,各乡的粮都募够了吧?”
“不如你!募是募够了,没你募得多啊!”
曹幹笑了笑,说道:“从事还在生在下的气么?从事,那面万民伞,我见从事上午已是用了?”
“……行了,行了,你别说万民伞的事儿了。你求见我是为何事,你说来吧。”今天上午,刘昱应钱均之邀,与陈直去了趟县城,出发前,他的亲兵把万民伞给他拿了出来,但刘昱最终选择了更威风的骑马进城,没乘车,故而这伞,他上午实际上是没有用,至多算是试了试。
曹幹说道:“从事,陈君和大家呢?”
“你求见的不是我么?怎么?你还要求见我姑丈和我阿姊?你到底是有啥事儿要说?”看来曹幹抢了陶俊等家这事儿,端得是把刘昱气得不轻,几天过去了,语气里还带刺儿。
曹幹笑道:“未见陈君、大家与从事共来,我因是问上一问。从事,我今晚求见,是为募粮。”
“募粮?”
曹幹说道:“我阿兄、戴军侯、孙军侯都已募粮归来,四个大乡的粮已经募完。海西十四个乡,四个大乡以外,还有十个小乡,我想问问从事,这十个小乡的粮啥时候去募,怎么募?”
刘昱抬起眼来,看了看曹幹,说道:“十个小乡的募粮,……你阿兄他们连着募了三天的粮,辛苦了。让他们明天休息一天,后天我会给他们再分配十个小乡的募粮任务。”
“从事,我回营三天了,早已休息够了。”
刘昱端起茶碗,少少地喝了口汤水,说道:“十个小乡的募粮就不用你去了。”
原是计划用“十个小乡募粮”为引头,打开“募兵”这个话题,结果得来了刘昱这么一个回答,曹幹怔了下,说道:“……不用我去了?从事这话是啥意思?”
刘昱说道:“募粮此事,已经不会再有什么变化。相比募粮,眼下更重要的是募兵和维护县中的安全,避免县中受到贼害。募兵这块儿,我已与钱主簿商量好了,怎么募兵、什么个章程,皆已议定。你这几天都在营中,对此当是已知。却维持县中安全,避免县中受到贼害这条,直到现在咱尚未有去做。这个事儿十分重要,不能拖了,我决定就由你来负责担办。”
“避免县中受到贼害?从事,县中有贼么?”
刘昱说道:“海西境内虽然没甚山岭,无有山贼,然县东临海,海贼颇有!有的海贼以致打着琅琊吕母的旗号,虚张声势,劫掠沿海。海西县实是久受彼辈之害!咱们是义师,今既来了海西,就得担起义师该担的责任,不能坐视海贼肆虐,无动於衷。我与我阿姊、姑丈已然议定,募粮、募兵之同时,要对这肆虐沿海的海贼进行打击!曹军侯,此任非你不可。”
曹幹瞠目结舌。
如果说,对於接下来十个小乡的募粮任务,刘昱不打算再让他参与这事,曹幹还算是有一点心理准备的话,——他在南乡搞了那么一出,不再让他参与底下来的募粮,在情理中,那么调他去海西县东,“打击”肆虐沿海的海贼之刘昱此言,诚然便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打着吕母的旗号,肆虐沿海?”
刘昱说道:“吕母是琅琊郡海曲县人,她为子报仇,聚众攻破海曲县城后,率众转入到了海中岛上。她的部曲现多出没在琅琊郡的海曲等县沿海。海西距离海曲几百里地,两县又分属两郡,她的部曲怎么可能会来此地?打着吕母旗号的海西海贼,必是冒名无疑!”
“从事,不管是不是冒名,咱没有船啊,且咱的部曲也不会水战,知晓水性、会游泳的都不多,这怎么和海贼去打?”
刘昱说道:“曹军侯,不用你率部下海,你到了县东以后,可以先率你的部曲,驻扎在海滨的乡中。海贼虽然有船,日常是在海中活动,但当彼辈抢掠的时候,他们是不是需要登陆?他们只要胆敢登陆,往去抢掠沿海乡里,你即率你部曲,赶去进击便是。”
“从事……”
刘昱说道:“曹军侯,我知你爱护百姓,你在南乡,怜悯小家、贫民,不忍从小家、贫民取粮,对你此举,我姑丈、我阿姊俱是赞叹。海西十四个乡,南乡近邻县城,乡中农家无有海贼之患,还不是很穷,我听钱主簿说,滨海乡里中的乡民才是贫寒啊!曹军侯,你既存怜悯贫寒之仁心,我欲令你保全滨海百姓不受海贼之害的此盼,你难道还要推辞不成么?”
——“小家”者,家訾在两万到十万间的编户之家;“贫户”者,家訾不足两万的编户之家。
曹幹想到了一个词儿,“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刘昱这是在拿曹幹的矛,来攻曹幹的盾,以曹幹在南乡的作为,来迫使他不得不接受去海滨抵御海贼的任务。
还以为不从刘昱军令,抢了陶俊等家这事儿,已经是过去式,自己把刘昱给糊弄过去了了,然却於几天后的今晚,终於还是受到了刘昱变相的惩罚!
曹幹摸着颔下短髭,眨巴着眼,与刘昱对视了一下。
他按住案几,站起身来,慷慨说道:“从事不必说了,在下虽不通水性,然若是陆战,却也不惧海贼!愿奉从事之令,为从事东去海滨,护民杀贼,以扬从事仁人爱民之名!”
叫曹幹去县东海滨打海贼,是陈直的建议。
接连被戴利、曹幹违令,刘昱深感尊严受损,即便陈直已给他指出,正可趁此,将这次新募到的兵都尽掌於自己帐下,但年轻人好脸面,尊严事大,两三天来,刘昱仍是一直郁郁不快。
陈直为使他开怀,於是又给他提出了这么个建议。
陈直此议,可谓是一箭双雕。
一来,变相地惩罚了曹幹,替刘昱出了口郁忿之气;二者,曹幹到了县东以后,如果真能杀掉几个海贼,则亦能借此为刘昱扬一扬名,将刘昱与力子都等这类“贼寇”进一步区分开来。
“好!等你出发之时,你有什么缺的,尽管与我来说,我尽力补充给你。”
曹幹问道:“从事,我何时出发?”
“这个事儿,原本没打算今晚给你说的,你阿兄刚募粮回来,你兄弟俩几天没见了,想着让你明天陪陪你阿兄,等你阿兄后天再下乡募粮之后,我再给你下此令。你刚好今晚来求见於我,我就先把这事儿给你说说。至於出发的时间,依然定在后天吧。”
曹幹应道:“好!就后天。”
只从表情,看不出曹幹吃瘪,但刘昱能够料到,曹幹此际必是哑巴出黄连,有苦说不出,郁闷了几天的情绪,总算得以释放,他的心情这会儿不错,端起茶汤,大大地喝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将茶碗放下,笑问曹幹,说道:“曹军侯,你今晚求见我,就是为募粮这事儿?”
“募粮是一,还有个事儿,想请教从事。”
刘昱按了按手,说道:“你坐下说。”问道,“何事?”
“便是募兵。”曹幹坐回席上。
“募兵?”
曹幹身形笔挺,目光炯炯,说道:“我听我阿兄说,乡中的募兵事已经展开。”
“钱主簿是个干吏,办事麻利。”
曹幹说道:“这次募兵,准备募多少兵?从事准备另建几个新曲?我等尚且不知。”
“哦!这几件事儿啊。曹军侯,你不必着急。之所以尚未与你们说,是因为你阿兄他们前几天俱在乡中募粮。今天他们都回来了,我明天就会把你们都召来,给你们说说这几件事。”
曹幹说道:“明天?”
“对,明天下午吧。到时候,我会派人去召你们。”刘昱笑着说道。
想问的事儿,没问出个一二三四五,刘昱说明天告诉他们。
没想到的事儿,接连两个,刘昱给了自己两次意料之外,一个小意料之外,一个大意料之外。
辞别出帐,回驻区的路上时,曹幹回头望了眼刘昱的议事帐,帐前头,刘昱威风凛凛的将旗在夜风中飒飒飘扬。蓦然之间,不知为何,曹幹觉得自己此刻,甚有灰头土脸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