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骜、刘平等带头,把刘让家的黄牛宰了。
在里门外的空地上,支起大锅,火势烧得腾腾旺,将牛肉一锅锅地煮了,令人垂涎的香味取代了血腥味。煮好的肉,一碗碗地端给曹幹、高况的部曲,参与了杀贼的张曼、刘让聚集的本乡弹众也每人一碗。张曼家没养牛,养的有两头猪,一头羊,也都宰了,亦分与众食。
一顿饱餐。
饭食毕了,已是辰时。
张曼、刘让把弹众聚到一处。
张曼拄着他的长杖,向弹众们说了他和刘让决定起事,从曹幹加入义军的决定,与弹众们言道:“王氏伪政,天厌之!我前夜忽有所感,起而祀城阳景王,城阳景王的神灵告诉我,宜当亟反,以应天意!我昨天登子君家的高楼,观望云气,见西方王气衰落,是云气所示,亦此喻也!秦未时,陈胜、吴广感应天意,聚众举事,席卷海内;汉高皇帝斩白蛇,得天运垂顾,遂成汉家两百年天下!天道轮回,五德兴替,今复逢德运轮替之际,不识天机权则罢了,已识天机,焉可不抓住此百年难遇之良机?致太平而成伟业?我已与子君议定,从曹君起事,汝等若是愿从,富贵来日可致,汝等若不愿从,各人有各人的命,我并不强求。公等自择之!”
一则,这些弹众,都是张曼、刘让精挑细选而收纳入他俩组建的这个弹中的,无不是深信张曼神通、或者刘氏之族人者,对张曼、刘让的话从来都是听之无疑,恭敬领命。
二来,徐州这块地方,现而今造反起事者甚众,琅琊有樊崇等,聚众数万,海上有吕母等,众亦万余,沂平本郡有力子都、董宪等,掀起的声势都很大,力子都这回重返沂平,更是把杜俨给打跑了,外部的环境也让这些弹众们相信造反已经成了趋势,收益会比损失大。
是以,张曼的话说完,数十弹众没一个犹豫的,齐齐下拜,大声说道:“愿从张师、刘郎反!”
刘让甚喜,说道:“公等既然愿从张师与我反,咱们今天就举旗!你们现就各还本家,收拾行囊,两个时辰后,咱就出发,从曹君去义军营中。你们家中的老弱若是愿意跟你们来,你们可以带上他们一起,曹君营中设有老营,妇孺老弱俱可安置;若是不能跟你们来,就先留下,我会令留在乡中的族人,对他们加以照顾,你们尽可放心。”
弹众们应诺。
缴获得来的部分财货在边上堆着,——这些财货都是从海贼身上缴获得来的,海贼此来成安里是来抢掠的,因此他们没有带很多的辎重,但每个盗贼身上带的都有财货,提着脑袋抢来的东西,不带在身上不放心,故是缴获却也还是颇多,张曼、刘让叫孟勃、张骜、刘平等小头领把这一部分财货平分给了弹众,算是先给弹众们点甜头,另外亦有“安家费”的意思。
得了分给的财货,弹众们回家去收拾东西。
聚集弹众的所在是里外,等弹众们都暂时离开后,张曼、刘让回里。
回里的路上,刘让放慢了脚步,左顾右盼,曹幹、高况的人都在里外远处,乃问张曼,说道:“张师,咱说好的不是先去见见刘将军,然后再决定要不要投从他们这支义军么?怎么张师刚才和曹君一说两不聊的,就答应投从了?而且还是投曹君?”
“子君,你想不通?”
刘让说道:“张师的决定,肯定不会有错,我自是恭听,但我的确是有点没明白。”
“子君,你觉着曹君这个人怎么样?”
刘让说道:“正如张师夸赞他之语,智勇兼备,谨慎周到,仁民敬士,有志向。”
“你觉着这样的人,值不值得咱俩投从?”
刘让迟疑说道:“张师,曹君固是可称英杰,但他的部曲太少了,才两百人,并且他上边还有刘将军,他也才只是个别人的部曲啊!咱俩投之,能成事么?”
“民谚云,‘莫欺少年穷’,今亦如是。不要只看现在,要看将来。子君,我且问你,你既也认为曹君是个人杰,那么你以为,他将来的成就会只限於此么?”
刘让诚实地说道:“我没有张师的神通,难识玄机,不敢预言曹君将来的成就如何,然以其才能料之,断然是不会一直如现在这样,为别人部曲,必会有一番事业。”
“这不就行了么?子君,既然如此,那你我早日相投,岂不可乎?”
刘让说道:“张师,话虽如此,可刘将军?县中士绅,对刘将军的评价颇是不低,刘将军到咱县以后,礼贤下士,确乎也是与力子都之属迥然两类。他又是汉之苗裔,出身亦远高於曹君。张师,为什么不按咱俩早前商定的,先见见刘将军,再作决定?”
言外之意,他觉得曹幹虽然不错,可刘昱好像更好,像是个更适合投奔的对象。至不济,也应该按他俩预先商定的内容,先见见刘昱,再决定投谁。
张曼抚摸长须,问刘让说道:“子君,高君之勇,你亲眼所见,我问你,其勇何如?”
“古之贲、育也!”
张曼问道:“这样的勇士,是容易折服的么?”
“那当然不可能!”
张曼笑道:“然他对曹君言听计从,执礼甚恭,原因何在?”
“张师是说?”
张曼说道:“如高君者,刘将军不能得之,曹君得之,则刘将军之不如曹君可知!”
这个断言,有些武断,然若思之,亦有道理。
刘让细细忖思,琢磨未语。
张曼又说道:“况乎曹君部曲,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少。曹君不是给咱俩说了么?他有一兄长亦在刘将军帐下,那位高君就是他兄长的部曲。合计他与他兄长两部的部曲兵数,四五百众矣。四五百众,不算太多,可再加上你我部曲、今新俘之海贼,六七百众了!以此为本,稍加招募,旬日之间,数干可得。……子君,你我若投刘将军,凭你我数十之众,能得到刘将军的什么重视?今从曹君,曹君既人杰,又值低微,你我之受用,较投刘将军,不可比矣!”
或许,这一条,才是张曼决定投从曹幹的关键性原因?
刘让若有所思,说道:“张师见微知著,非我可及。”
张曼笑问说道:“子君,你想通了?”
“想通了!张师,便按师意,咱就投曹君!”刘让实际还没有想通,他只能说是接受了张曼的解释,但在他心底深处,刘昱依然是个选择。他暗自寻思:“且先从曹君,到了营中,见过刘将军,看看刘将军究竟是何种人,若是刘将军胜过曹君,我少不得,再与张师分说。”
……
过了中午,回家收拾东西的弹众们,络绎回来。
有的弹众带了他们的父母妻子同来,有的弹众孤身一人,没带家小。
等弹众们回来的这俩时辰,曹幹、高况下令,命部曲抓紧休息。两个时辰的休息,大家俱已是一扫昨夜杀贼后的疲惫,精力充沛。与弹众汇合了后,曹幹一声令下,启程还营。
成安里和别的四个里的乡民,扶老携幼,许多人出来相送、围观。
张曼、刘让行在弹众们的最前,与乡民们一一作别。
送行者中有个老者,正是曹幹初来那日,向张曼讨要符水,以治腰病的那个老者,张曼这几天忙,一直没空见他,这会儿见到他,给了他两张神符,两张膏药,交代他用膏药配符水,腰再疼时用之。老者抓住张曼的手,依依不舍。
曹幹没有打扰他们的分别时间,直等到出了益民乡,他才牵着坐骑,来找张曼。到了张曼、刘让队中,他递缰绳与张曼,笑与张曼说道:“张师,此离海西北边的我部营地,一二十里远,路途不近,也没个轺车、辎车供张师乘坐,我这匹马性情温和,张师你请上马乘之吧。”
这匹马,张曼认得,笑道:“曹君,此马可是南乡陶公的马?”
“张公认得?”
张曼说道:“曾数见陶公驱此马架车,骋於县乡道上。”摸了摸这匹黄马的脖颈,笑道,“确是良马!可惜了之前只能做驾车之用,没有用武之地,今归曹君,得良主矣!”
“我没养过马,我曲中部曲也没人会养马。马是好马,就怕把它养坏了。”
张曼笑道:“我弟子孟勃,稍通养马之术,曹君要信得过,往后可叫他为君养马!”
“孟君?他还会养马?”
张曼往队中张了几眼,看见孟勃正在弹众队伍后头的老弱队中,抱着个四五岁的孩子,和个妇人说笑,妇人身边有个十四五的少年挑个担子随着,——这孩子是孟勃的儿子,妇人是孟勃之妻,挑担子的少年是孟勃的继子。这妇人是个改嫁的寡妇,少年是她改嫁给孟勃前所生。
本来是想把孟勃叫过来,隔得太远了,便就罢了,张曼转回头来,笑答曹幹,说道:“孟勃心灵手巧,是个能支事的人,养马和漆工一样,都是他闲时跟别人学的。”
“张公弟子,果然不凡。”
张曼微微一笑,转开了话题,说道:“曹君,你来找我,是有事吧?”
“不错。张公,分俘虏的时候,你和刘君尚未决定起事,现在你和刘君已经从我起事,俘虏是不是应该再重新分分?”
张曼说道:“我与子君所聚之弹众,都是良家子,海贼狡残,若是把之与我和子君的弹众混编,短则尚可,久则必生变故。曹君,这些海贼俘虏,还是按咱们定下的,都由你来处置吧。”
“也好。”曹幹瞅了张曼和旁边的刘让眼,摸着颔下短髭,忽然叹了口气。
张曼问道:“曹君,怎么了?”
“张公、刘君,得两位之投,我极其欢喜,以致有个不足之处,忘了与你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