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县尉没有料到曹幹他们会用绳子来攀爬东墙,以做进攻,东墙上的守卒也没有料到。
因为估计曹幹部不会从东墙、南墙发起进攻,故此东墙守卒本已没有西墙、北墙多,加上又刚被李县尉调了半数去支援北墙,东墙现有之守卒,只有一什兵。
眼瞅着数十个贼兵冲了过来,紧跟着,贼兵的弓弩手爬上果树,居高临射,东墙剩存的十来守卒,无不胆骇,便是连把绳索抓起,丢到墙下的这个简单事情,都没有一个人敢去做!
被曹幹等轻松地攀上了垛口。
十来守卒发一声喊,在什长的带头下,四散逃窜。
已过正午,正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从官道上跑到东墙下头,距离不远,也不近,再爬上一丈多高的墙,还不是用梯子爬,拽着绳子爬上来的,耗费力气更大,上到垛口的曹幹满头大汗。
汗水流到了眼角,他这个时候不敢擦汗,硬撑着,挤着眼,手仗环首刀,左近观瞧,打量敌情,待见到墙面上的守卒四处逃走,无人进来抵挡,乃才放下心来。
眼睛落在了北边不远地方。
此处坐着一人,穿着百石吏的服色,两个手撑在墙面上,似是想要站起身子,可应该是被吓得太狠了,导致浑身发软,没有力气,遂而一再试撑,起不来身。
他两腿间,湿漉漉了一大块儿,竟是吓得尿了!
曹幹不知此人是谁,但他在官道上观望北墙上敌人情形的时候,见过此人,这人与那个穿着黑甲的县尉说过话,料营是县尉府或者县寺的一个吏员。——这人便即是县寺主簿。
见他没有威胁性,曹幹也就不去理他,将刀换在左手,俯身下去,探出右手,拉住后边跟着爬上来的褚交,把他拽到了垛口上。另外两根绳索,分是郭赦之和郭宏当先攀爬。他两人亦已爬上,如曹幹一同,他俩也搭手帮忙,帮后头的战士上来。
上来了七八个战士后,曹幹招呼郭赦之,说道:“赦之,留下郭宏在这儿继续聚拢部曲,你跟我,咱去北墙!”
郭宏早前是郭赦之队的什长,现是郭赦之屯的前队队率。
郭赦之、郭宏应诺。
便留下郭宏,继续接应部曲上来,郭赦之和已上来的七八个战士,即随着曹幹杀向北墙。
快到东墙和北墙的接口位置,迎面冲过来了一伙守卒。
曹幹等刚攀到东墙上之时,李县尉已在左右众人一叠声的惊叫中看到了他们。李县尉大惊失色,赶紧令了守卒中最为悍勇的一吏,领兵急往,试图将曹幹等拦下。
曹幹、郭赦之等现在碰到的这伙守卒,就是奉李县尉令来拦杀他们的那个军吏等人。
这个奉令的军吏身披皮甲,手持长矛,欺曹幹等人无甲,自己兵器且长,大喊了一声,握紧长矛,便向曹幹刺来。——却是说了,曹幹不是有甲么?他为何没有披挂?如果是攀云梯登城,曹幹还能披一披甲,这次是拽着绳索攀城,曹幹不像田屯那等的力大如牛,铠甲若是披在身上,他只怕自己就没有力气攀到墙顶了,所以他没有披甲。
虽是未有披甲,面对杀来此敌,曹幹丝毫不乱。
觑准此敌来势,曹幹双手握住刀柄,左腿向前,身体微曲,猛然挥刀,向前挥砍!
那军吏身上有甲,用的是矛,他原以为,曹幹看他长矛刺来,首先肯定是要避让的,孰未料到曹幹根本就没有闪躲的打算!这一下子,他来不及收势,长矛顿时刺空,同时腹部的皮甲,被曹幹重重地劈了一刀。曹幹的刀是百炼好刀,刀锋锋刃,将他腹部皮甲划开了一道口子。
这军吏收势,想要后撤,惯性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克服的?他踉跄向前,不但没能后撤,反是继续向前跌撞了两步。曹幹与他擦身而过,换转身形,已是转到了这军吏的身后,举刀下砍!闻听到刀风的声音,这军吏知道大事不好,欲待闪避,已然不及!
曹幹一刀,劈在了他的脖上。
这军吏惨叫了声,刺骨的疼痛从脖子处传来,他丢掉长矛,反手去往伤口摸。曹幹的刀才从他的脖上抽出,又往下砍了一刀,正砍在他的手腕上,将他的右手砍断。这军吏疼得站不稳,滚倒在地,疼得在地上满地打滚,脖中流出的血、断腕上流出的血,将墙面浸染得殷红!
血水乱流,从他来的那些守卒掉头就跑。
曹幹提刀追赶,郭赦之、褚交等各持兵器,紧从曹幹,大呼大叫着,亦皆是奋勇追击。
……
官道上,观战的张曼等人,目睹了这场紧促战斗的整个过程,无不惊叹。
在益民乡杀海贼的这一仗中,大出风头的是高况,其次是田屯,曹幹等因无机会,是以皆无甚么特别出色的表现。高况、田屯这样的猛士为何会服曹幹?对他俯首帖耳,言听计从?张曼现在终於有了完整的答案,并不仅仅是因为曹幹的智慧,能够得众,也是因他亦有武勇。
刘平、张骜彼此相顾。
张骜向来自诩勇武,在益民乡的这帮子人中,他也确可称勇武第一。益民乡打海贼一仗中,他见识到了高况、田屯的勇猛,才知人外有人,不得不承认自己比不上他俩,可虽如此,他依然自认为,若与曹幹曲的其余战士相比,他总该是能排在前茅者!於今亲眼看到了曹幹之勇,面对披甲、兵器也占上风的敌人,这般干脆利索的两刀就把之击败,他自忖之,自己断难做到!自认为武勇至少可在曹幹曲名列上游的信心,不觉由此而产生了动摇。他惊叹连连。
这就是经历过实战的重要性。
平时再自诩勇武,小打小闹的,和人家打个架、斗个殴,或者在操练场上逞个威风,都做不得数,到底是不是勇武,是不是能战?得放在战场上看。
只有血海尸山里淌出来的老战士,在面对占据优势的敌人的时候,才能做到像曹幹这样保持冷静,於最短的时间内,判断选择出赢敌的最佳办法,用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将敌人杀死。
事实上,使张骜认识到自己的不足的,不仅是曹幹与那军吏的这场简短的战斗,万仓、丁狗两屯攻打北墙、西墙的战斗,更是令人他意识到了自己和自己部曲的不足。
包括刘平,也已有这个意识。
两个人都已经意识到了,真正的战争和他们在益民乡打海贼那一仗比起来,完全是两回事!
守卒往下倒滚油、粪汁的时候,曹幹与张曼两人曾有交谈。
张骜有听到曹幹对张曼说了一句,说守卒只往下倒油、倒粪汁,没有投掷擂木、滚石,应该是堡内没有储存此类东西,对己军来说,倒是个好事。言外之意,攻城的时候,守城敌人还会扔擂木,还会扔滚石,那玩意儿想想就能知道,比滚油、粪汁的杀伤力肯定更大!
真正的战场,是相当残酷的!
还好今天曹幹没让他们上阵,如果是让他和刘平两队上阵,去打北墙,或者西墙,张骜都不敢想自己队中的兵士会是怎样的表现!想到这里,他心中想道:“我阿父和刘君私下说的一点不差!军侯是个仁厚的人,知我和刘平队的部曲操练不够,故今日不用我两队上阵,只让我两队观战。军侯此等宽厚地待我与刘平两队,我该如何回报?当以涌泉报之。”
他下定了决心,往后操练时,一定要更加卖力,争取能早日上战场,让曹幹看看,他们益民乡的部曲,个个也都是勇士、猛士。
心里边这样下着决心,张骜的目光没有稍顷地离开东墙、北墙,一直在紧紧地跟着曹幹等人。
他看见曹幹等在杀死了那个军吏、杀散了拦路的那伙守卒后,沿着墙面,转到了北墙上,然后径直杀向了穿着黑甲、应即是县尉的那个官吏。
县尉左近的守卒有的逃跑,有的上前阻挡,——已是都顾不上去管长梯上的万仓屯的战士了。逃跑的不论,敢上前抵抗的,没有一个是曹幹等的对手,或死或伤,尽被杀退。
张骜急看穿着黑甲的县尉。
县尉却是站在原地,没有退,不但没退,还抽出了佩剑,好像是要与曹幹等拼命。
张骜轻蔑地笑了声。
不投降,还敢反抗?真的是不知死活!却於这时,县尉身边一人,趁他不备,劈手夺走了他的剑,将之远远抛开,紧接着,夺剑此人拜倒在地。
张骜只能看见此人拜倒的动作,听不到此人的声音。
曹幹等已经杀到,料想此人,定然不只拜倒,嘴里定也正在说着求饶的话语。
……
被墙上,拜倒此人,确实是一边叩首,一边求饶。
曹幹提着往下淌血的环刀,目落在李县尉的脸上,说道:“你是薛县县尉?”
拜倒求饶的是那个“问话之人”,代李县尉答话,惶恐地说道:“回将军的话,这位李公便是鄙县县尉。将军,我等愿降!”
郭赦之领着部曲,追杀余剩的北墙守卒、接应梯子上的战士上来。
褚交守在曹幹的身边。
闻此拜倒之人的“求降”话语,褚交啐了口,骂道:“愿降,不早点降?乃公杀上来了,你才降?”
问话之人不敢分辨,不敢说全是因为李县尉坚决不降,所以才没有能及早降成。他伏在地上,头不敢抬,唯不断说道:“我等降之!我等降之!”
李县尉怒不可遏,朝这人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怒骂道:“无耻之忧!”转身欲去拾起剑。
褚交赶上,抬起脚来,就如他踹拜倒那人一般,也是一脚也踹在了李县尉的屁股上。
李县尉哪有力气受他这一脚?成了个滚地葫芦。
褚交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拖拽到曹幹的面前。
李县尉挣扎大骂:“贼、贼!胆大妄为,竟敢叛逆。今我虽败,待郡府大军到日,汝等死无葬身之所!”
东墙上瘫软失禁的那吏,眼前头趴地讨饶的此吏,都是没胆气的无用之徒,曹幹压根不把这等废物看在眼里,只这李县尉,在县城已失陷的情况下,手底下只有百余兵士,却还敢负隅顽抗,算的有两分胆气,曹幹微微笑着,问他说道:“你贵姓?”
“呸!”
曹幹说道:“你若肯降,饶你不死。”
“呸!”
曹幹也不生气,笑与褚交说道:“看样子是不肯降。看住他吧,等回到薛县城,献给从事。”
褚交应诺,抓着李县尉,把他按在地上。
万仓屯的战士纷纷登到墙上。
往西墙望去,北墙失陷、李县尉被擒,西墙的守卒斗志全无,丁狗屯的战士亦陆续上到墙面。
北墙、西墙、南墙,各处的军吏、守卒,有的跪地投降,有的往墙下的堡内逃跑。
这场战斗,已经胜利。
曹幹令褚交说道:“把旗打开!”
褚交从怀中取出了一团红簇簇的物事,——正是罗忠瞅见的那物,是面红旗。褚交取了根矛,将旗套上,高举在手,在北墙上、在烈日下,奋力地来回挥动。
红旗鲜艳,迎风招展。
西墙、北墙上下,远处官道之上,到处响起义军战士们的欢呼之声。
已无守卒可杀的郭赦之,回到曹幹身前,正要汇报,越过坞堡南墙头,看到了点什么,面色顿变,说道:“小郎!会不会是守贼的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