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强攻,得半个时辰,还损兵折将。
用了曹幹此计,不到半个时辰,车阵中的这部蕃县守军就士气崩溃。
北边官道上,陈直的军旗下头,观战的曹凤不禁抚须叹道:“孙子云,‘攻心为上’,诚不我欺。”问陈直,说道,“陈君,适才献策之人,可就是攻下了鄙县尉治的那位曹军侯?”
薛县城自被刘昱部占领后,曹凤深居简出,几乎没出过门,除了见过陈直数次以外,也几乎没有见过访客。因是,他只是听说了县尉治所系是被先登薛县县城的曹丰的弟弟打下来的,薛县城破之日,曹丰他见过一面,但是从来没有见过曹幹。
陈直说道:“正是此人。”
曹凤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了。
李县尉兵败,跳墙自杀而死,死的可谓壮烈,消息传到时,曹凤为他伤了点心,然也仅限於伤点心罢了,李县尉是县尉,他是县宰的属吏,两人的系统不同,倒是不致因此记恨曹幹。
陈直没有急着下令,催促曹幹、孙卢两曲往西边运动,关注着车阵中这部蕃县守军的动态,耐心地又等待了会儿,直等到这部蕃县守军打开了西边车阵,魏元的将旗开始向西边移动,遥遥可见,车阵内的这部蕃县守军兵卒,随着魏元的将旗并也开始往西边聚拢,接着出阵,他乃才传令说道:“击鼓!摇旗!命令孙卢、曹幹两曲,即刻向西追击,务要将此部贼全歼!”
鼓声擂响,陈直的军旗向前急趋而挥。
……
辨闻鼓音,是催促进战之节;举望陈直军旗挥向,是催令进战之语。
孙卢曲在车阵的北边,距离西边近,最先响应。被孙卢留在后方备战的两个屯,两百战士,在孙卢的亲自率领下,转往西边,直朝从车阵西边出来的这部蕃县守军扑去!
曹幹曲不落其后,但是曹幹改了主意,他刚才给郭赦之、丁狗的命令是,命令他两屯部曲做好“往西边追击”的准备,虽未曾明言,有个“往”字,言外之意,他之本来打算自是预备让郭、丁两屯绕过敌人的车阵,向西追杀的,却於眼下,他注意到车阵中的敌人竟是未如他之所料,敌将魏元没有留下足够的断后兵力,绝大部分的敌人兵卒都跟着魏元的军旗往西边蜂拥去了,被留下断后的兵卒仅只二十多人,且之这些被留下断后的兵士,个个都在不断地扭头往西边望,明显无有斗志,遂不再领郭赦之、丁狗绕往西追,急声下令:“杀过去!追!”
前头佯攻的万仓屯接到命令,佯攻变成真攻。
却那被留下负责阻击曹幹部兵士进车阵的蕃县守军军将,正是连番遭到魏元训斥的苑会。
好个苑会,数在自己部曲、同僚面前被魏元训斥、痛骂,他却是无有半点怨恨之意,得了留下断后的任务,明知与送死无异,他也是毫无怨言地甘心领受,见阵外的贼兵突然加强了进攻的力度,他知道战败就在眼前,脸色惨白,咬紧牙关,仗刀在手,喝道:“射箭!射箭!”
喊了好几声,不见一支箭矢射出去。
苑会顾视左右、回看身后,被留下来从他断后的那二十多个兵卒,丢下了兵器,一窝蜂地都往西边出阵突围的大部队追去了。——苑会总是挨魏元的骂,在部中威望不高,更值此必死之凶险处境,这二十多个兵卒,又有哪个会傻到愿意跟他一同送死?
兵卒都已逃掉,剩下了苑会一人。
面对已将辎重车撞开,或从辎重车上爬过来的成群贼兵,苑会握刀的手在颤抖,腿在颤抖,嘴唇也在颤抖,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勉强撑住身子,他颤声叫道:“贼来!贼来!”
也不知他想的说“贼来了”,抑或他想说的是“贼来,杀贼”。
万仓屯冲进阵中的义军战士,视线都在西边仓皇出阵突围的这部蕃县守军的主力身上,苑会孤身一人,而且浑身打颤,呆呆站着,一看就不是个值得重视的敌人,故是压根没人在意他。
义军战士们挥舞着刀、矛、铍等兵器,有的喊叫着“灌了、灌了”!有的喊叫着“莫走了魏元!莫走了魏元”!如似波浪似的,一波波地从苑会身边冲过。
被“莫走了魏元”的叫喊声刺激到,苑会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大叫了一声,挥刀向经过的一个义军战士砍去,喊道:“贼子!休伤我家曹掾!”
这个义军战士反应挺快,躲开了他这一刀,长矛回扫,打在了他的脸上。矛尖没刺中苑会,可这一挥一打,气力不小,把他打了个眼冒金星,环刀坠地。
又一个飞奔经过的义军战士,顺腿踹了他一脚。
苑会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他爬着想去拾刀,一个又一个的义军战士从他旁边奔过,有踩到他的,有踢到他的。
踩到、踢到都是无意,只有一个义军战士最坏,故意朝他头上踢了脚,跑过去时,还歪脸朝他头上吐了口浓痰,——这个义军战士的脑袋很大,是郭赦之屯的那个海贼什长大头羊罗忠。
苑会别的都不管不顾,脑袋被罗忠踢那一脚,踢得他两耳嗡嗡,但依旧是盯着刀,只管往刀边爬。好不容易,总算到爬到了刀边,手才摸到刀柄,一人按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拽起。
才将他拽起,这人忙不迭又把他丢下,看向手心,骂道:“哪个狗日的,乱吐!”是摸到了罗忠吐的浓痰,这人弯腰在苑会的衣服蹭了蹭,重将苑会揪起。
“我的刀!我的刀!”被粗鲁地推搡着,苑会跌跌撞撞地被推到了一人身前。
这人披挂着黑色漆红的铠甲,没戴兜鍪,露着年轻的面孔,浓眉大眼,颔下短髭,英气勃勃。
苑会不识得此人,不知这人便是曹幹,犹失魂落魄似的喃喃叫着:“我的刀,我的刀。”
拽着苑会的是褚交,褚交说道:“小郎,抓来了。”
那二十多个被留下断后的守军兵卒转身逃窜的时候,苑会就吸引住了曹幹的注意。兵卒尽皆西逃,独他不逃,孤零零地提着刀,站在原地,甚有一剑敢挡百万师的姿态。虽然原以为这是个猛士,结果证明不时猛士,可这份勇气,值得称赞。曹幹问他说道:“你为何不逃?”
罗忠那一脚踢得凶,苑会耳中轰鸣,听不见曹幹的问话,只不停地说道:“我的刀?我的刀?”企图挣脱褚交的把控,冲着曹幹叫道,“贼子!休得伤了我家曹掾!”
褚交皱眉说道:“小郎,是个傻子。”
“不,这是个忠义之士。”曹幹令道,“把他带下,不要伤了他。”
褚交应令,把苑会给了个亲兵拿住,抽出刀来,兴冲冲地说道:“小郎!咱也快些追吧!”
曹幹望向西边,这部蕃县守军约有半数已经出了车阵,尚有半数没有逃出。北边孙卢留下继续攻车阵的部曲,也已经杀了进来,没有逃出的这部分蕃县守军,肯定是逃不掉了;至於逃出去的那半数,外边有任躬和他的部曲拦截,孙卢的部曲也已经赶将过去,必也是已无逃路。
这场战斗已经打赢。
他仰望了下天色,黄昏已悄然而至。
曹幹说道:“这部蕃县的守军已经无处可逃,咱们不必再去追赶,把功劳留给赦之他们吧!”
“啊?不追?”褚交小小的遗憾。
曹幹笑道:“追歼是功劳,功劳不止这一个。你带上些人去岸边,接应刘从事部上岸!此亦一份功劳。”给褚交布置完任务,由他去后,曹幹令另个亲兵,“你赶上去,找见赦之、狗子、万仓,传我军令,歼灭了这部蕃县的守军以后,除留少数部曲看守俘虏,余下主力不要休息,立刻到官道上陈公的将旗处集结!准备进攻西边的蕃县守军阵。我现在就去先见陈公。”
这亲兵接令,加入到了向西杀去的战士群中,去找郭赦之、丁狗和万仓传令。
曹幹在余下几个亲兵的护卫下,返回到车阵东边本曲方才所在之处。
张曼仍还留在原地,刘平、张骜两队部曲按照曹幹的命令,候守其后。
“张公,这部守军已走不脱了。却也不知西边那部守军与我阿兄、戴兰的交战,打的啥样了?斥候探报,说城中似也要遣援,亦不知城中援兵可有已出?下边仗怎么打,张公可有计议?”
张曼没上战场,他一直在这里待着,观察战况、敌情此外,他思考最多的就是底下的仗该怎么打,心中已有定见,拄着他的长拐杖,摸了摸黑浓的胡须,说道:“有俩打法。”
“哪两个打法?”
张曼说道:“一个是按照原定计划,再去把西边的那部守军歼灭,然后趁夜色,试试看能不能诈开城门;一个是如果蕃县城中当真派了援军出来,就直取蕃县县城!”
“直取蕃县县城……,张公,即便是蕃县城中派了援兵出来,然一见咱兵马到,它派出的援兵定然就会撤回城内,咱要想趁此一举把蕃县县城打下?不好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