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幹曲四屯战士,分作了两拨。
一拨攻城,一拨掩护,及作为轮替的预备队。
头拨攻城的是郭赦之屯和万仓屯。
本曲的数百部曲,除掉刘小虎新给他补充的百余新兵,他现在还只能是大致记住他们的名字,尚不是特别熟悉以外,其余的每一个,曹幹都极其熟悉。
因而,尽管护城河南岸距离鲁县的南城墙还有一段距离,进至到城墙下的本曲战士们又是背对着他,可只从背影,曹幹就能分辨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
郭赦之和万仓两屯,每屯一架云梯。
曹幹看到,郭赦之、万仓两人,这时都位处在本屯的前边。——倒也不是位处在前列的头一个,此乃是因曹幹早有对本曲队率以上军吏的命令,逢战时,身为队率、屯长,不能怯懦怕死,须得以身作则,鼓舞其本队、本屯部曲的士气,但也不能每次打仗都身先士卒,毕竟他们是队率、屯长,他们更大的责任是指挥本队、本屯的战士能更好的杀敌,而不是白白牺牲。
城上射下来的箭矢如雨。
举着盾牌,郭赦之、万仓两人很快就做好了攻城的部署。
两屯各选出来的二十余勇士,以形似半截船的那种遮掩器具作为保护,陆续上了云梯。
在郭赦之屯上云梯的队伍中,曹幹瞧见了一个让他意外的人。
这人便是郭赦之屯海贼那什中,脸上有疤的那个海贼。
第一批攀城的勇士,靠的是自愿,这个疤脸海贼既会出现在这第一批攀城战士的中间,肯定不是郭赦之命令他参加,是他自愿请求参加的。
却自把那批海贼中可用的三二十人编入本曲后,曹幹对这三二十个海贼一直比较关注,时常询问郭赦之、丁狗等屯长,这些海贼在他们屯中的表现如何。
按郭赦之、丁狗等的回答,大部分的这些海贼的表现,与老部曲相比有着明显的差别,老部曲大多踏踏实实,操练的时候都能吃苦,而这些海贼大部分则很有点“滑头”,看见的时候,卖力表现,一个看不见就偷懒,有什么军令下到,他们也是表面遵从,背地里乱做议论。
对於这些,曹幹也不生气,他能理解,做惯了海贼,短时间内要想把他们的海贼习气给扭转过来,不容易。因曹幹只是令李铁、闫雄等政委,平时多注意做他们的工作。
——却没料到,今日攻城,疤脸的这个海贼居然会自愿请求!
曹幹不觉便多注意他了几眼。
这个疤脸海贼在郭赦之屯选出的第一批攀附云梯的战士中,站位不很靠前,排在中间在后。在他前头,有十几个战士。那十几个战士皆是身手灵活,上到云梯后,冒着城上的箭矢,猿猴也似,飞快的往上攀爬。不多时,就轮到了这个疤脸海贼。
他毫无犹豫,紧跟着前边上云梯的战士,抓住了云梯边上的扶手,踩着梯子,便上了云梯。
曹幹顺着云梯往上看,第一个上云梯的战士,已经爬到了城墙小半的位置。
城上的箭矢越来越密集。
但是除了箭矢以外,没有别的防御措施。
曹幹暗道不好,待要下令,命郭赦之、万仓两屯干万谨慎,却命令未下,但见城上已是启动了拍杆。巨大的狼牙拍,由城头上的滑车牵引,呼啸着从半空划过!
这狼牙拍的拍面上,布有数百个五寸长的铁钉,拍的四面边缘,则是各嵌了一个锋利的刀刃。此物当真是杀人之利器。攀附城墙的兵士,只要被它打到,不死也残。
亏得攻南成、业亭等城时,曹幹的老部曲们已经见识过此物的威力,那攀爬在头一个的战士,当然是曹幹的老部曲,在攀附之同时,已在小心注意,由而得以提早看到了挥来的狼牙拍。间不容发的功夫,这战士缩身向侧,抱着云梯的扶手打了个转,将之躲开过去。
躲开一次,还有第二次。
并且狼牙拍一开动,城上其余的防御措施也都相继施用起来。
巨大的擂木被从城上丢下,亦是由城上的滑车机关牵动,——擂木下边有轮子,在云梯附近来回滚动。郭赦之、万仓两屯守在云梯边上的战士,仓皇闪躲。
金汁、滚油也从城墙的垛口上倾倒而下。
一块块提早预备下的石头,亦被守卒从云梯所在的城墙上堆下。
郭赦之、万仓两屯头批攀梯上攻的战士,登时招架不住,或被石头砸到,或被狼牙拍打住,或被金汁、滚油淋到,惨叫不绝,至有从半空中坠落下来者。侥幸没掉下来的,亦只能退下。
那疤脸海贼的站位因为不很靠前,他上到云梯不多久,上头的战士就因没法再往上攀附,开始撤下,他跟着也就撤下来了,所以倒是没受什么伤。然别的战士,很多就不能像他这样安然无恙的撤下了,曹幹亲眼目睹,郭赦之屯攀在头个的那个战士,虽是躲过了狼牙拍,没能躲开石头,石头砸塌了他举的遮掩护具,砸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是从半空坠落地上的。
几与曹幹曲头批攻城战士撤下来的时间相同,西城墙段的孙卢曲之头批攻城战士也狼狈撤下。
第一拨攻势,就此停歇。
刘昱调上民夫,去城墙近处,抬死伤的战士回来,命投石车往城上投石、弓弩手向城上齐射。
一番回击罢了,趁着城上手忙脚乱,收拾义军投石、弩射等造成的混乱局面之际,郭赦之、万仓两屯,以及负责进攻西城墙段的孙卢部战士,开始第二拨的攻城。
半天下来,攻了两拨。
下午继续进攻。
曹幹曲换了丁狗屯和刘平、张骜两队上阵;孙卢曲也换了两屯新的战士上阵。
和上午的攻城情况相似,攻一拨,退下来,抬回死伤,投石车、弓弩朝城头打上一阵,然后继续第二拨攻。下午也是攻了两拨。
一天攻城下来,没有进展,检点伤亡,曹幹、孙卢两部总计伤亡二十多人。
——事实上的伤亡人数,远比二十多人多,更多的伤亡出现在民夫中。战士好歹有盾牌等护具,民夫什么也没有。城上可不管你是战士、还是民夫,乃是无差别的打击。故而抬死伤的民夫着实伤亡甚重。不过对於民夫的伤亡,刘昱没有兴趣知道,因未派人统计。
今天的进攻是正式进攻的头一天。
没有什么进展,在刘昱的意料中。
蕃县、驺县这样不大的城,城上一意坚守的情况下,还不好打,况乎鲁县这等大城?
刘昱的心理预期是,能在五天内,取得一定的进展,十天到半个月内克城,便即可矣。
现实却出乎了他的预计。
连攻不停,直攻到第五天时,城上的守御仍然是相当顽强。
刘昱有点急了。
这天攻罢,他和陈直叫来周通、孙卢、刘英、曹幹等人,总结、讨论这几天的攻城情况,询问诸人有没有找到克城的办法。
诸人俱是无策。
孙卢说道:“将军,咱们连攻五天,常理来讲,守卒当是已经疲惫,可今日攻城,我却觉得,与咱们头天攻城时一样难攻。照这么打下去,只怕十天半月,这鲁县城也打不下来啊!”
刘英说道:“十天半月怎么能行?咱随军带的粮秣,总计只够咱全军部曲吃半个月。已经攻了五日,剩下的粮秣,最多够咱部曲再吃十天。虽然能从四乡掠粮,可能掠来多少,却尚未知,万一掠不来太多,到时候城又还没能攻下,咱这数干部曲可就要饿肚子了!”
陈直捻着胡须,神色深沉,与诸人说道:“刚才召君等来前,刚得到了一个军报。汶阳、卞县来援鲁县的兵马已然出城。此两县来援之兵虽不是很多,两部兵马合在一起,亦有干余人。”
孙卢吃惊说道:“卞县、汶阳的援兵将至?”
“坚城未下,敌援已至,咱们现下面临的情况颇为严峻。”刘昱顾视曹幹,说道,“曹幹,攻鲁县是你提出来的建议,现在战况这样,攻了五天,不见战果。你可有策?”
“将军,这五天攻城,我一直都在前线。我仔细的观察过了,孙校尉所言虽是不错,今日攻城,城上守卒的防御力度好像是和咱们头天攻城时相差不大,可实际上是已有差别!”
“什么差别?”
曹幹说道:“第一,今天攻城,城上往下丢石头的频率,比前几天减少了一些。第二,前几天攻城时,每当打退咱一轮攻势后,城上的守卒都会欢呼,今天城上的守卒虽然仍有欢呼,可欢呼声比前几天却小了很多,持续的时间也短了很多。第三,城上所用的狼牙拍、擂木,前几天时,都是快用快收,今天使用的速度却慢了不少。综上三条,我判断,五天攻城,我部部曲虽然颇已疲惫,城上的守卒也已经疲惫了!值於此时,两军相逢勇者胜!”
“勇者胜?”
曹幹说道:“我建议,明天我部发动一次大的攻击!”
刘昱不满地说道:“打了五天了,你也说了,部曲已颇疲惫,还怎么发起大的攻击?”问他说道,“来鲁县的路上,你说是已与刘让取得联系,约定了他寻机为我部内应此事。我能理解内应的机会可能不太好找,但咱都攻了五天了!机会还没找到?城内怎么至今不见动静?”
攻了五天,城内不见刘让的响应。
曹幹对此,亦是时常思之,不过他想的不是“刘让难道还没找到机会”?他想的是“刘让不会是出意外”了吧?更多的他是担心刘让的安危。
听得刘昱此言,曹幹面现忧色,说道:“城内迟迟不见刘让响应,将军,我亦为此忧心。”
“忧心?曹幹啊,你还有心思为刘让忧心?敌援将至,我部粮秣只够部曲再吃十天,待至那时,当敌援已至、我粮秣已尽,而鲁县城犹未克下之日,你为不为我部忧心?”
曹幹说道:“将军,刘让其人,我深知之,只要他不出意外,一等找到机会,他必定就会响应於城内!以现下之局面,以我愚见,更为要紧的,不是刘让何时能够内应的这件事情,而当是我适才所言,由今日守军之情形可以断定,守军也已疲惫,此时此际,比的就是韧性了!”
“什么韧性?”
曹幹沉着地说道:“敢请将军拨与我精卒百人,合上我部精卒,明天我亲自率领攻城!”
刘昱熟视他良久,顾问陈直,说道:“姑丈何意?”
陈直能有什么意见?曹幹愿意亲自带兵上阵,那就让他上阵试试,说道:“曹校尉自告奋勇,壮志可嘉,郎君不妨可答应之。”
“好,我就给你精卒百人,明天我看你怎么与守卒比韧性,怎么勇者胜!”
周通在旁,等刘昱、曹幹的对话结束,说道:“将军,我有两策,可鼓舞士气。”
“君之计策,必高明之策,请说。”
周通说道:“明日战前,可堆财货於营外,示与诸部将士,凡立功者,当场赏赐,此以“财货激之”;劳陈君引吏,督战於城壕,凡无令而擅退者,当场斩之,此以‘军法励之’。”
这两个激励士气的办法,刘昱都是见力子都用过的。
他点了点头,说道:“好,明天攻城,就把此两策俱皆用上!”
……
回到本营,曹幹叫来张曼、李顺、李铁、胡仁等,把今晚军议的内容告诉了他们。
并及自己明天引精卒亲自攻城的决定,也告诉了他们知道。
关於城中守卒已经疲惫的分析,曹幹已与张曼等说过。
把军议内容、明天亲自引卒攻城的决定说完以后,曹幹说道:“攻城五日,我军已疲,但是守卒也已疲惫。正如我与将军所言,现下就是比拼韧性的时候了!谁更有韧性,谁更勇敢,谁就取得最终的胜利!”
他顾视诸人,说道,“明天攻城,将军已答应拨给我精卒百人,我意再从你们诸屯中选出勇士百人。攻城之际,依然是分成两个云梯,我引精卒、勇士攀一云梯,胡大兄,你指挥余下的攻城部队,攀附另一架云梯,为我策应。张公,预备队、支援、掩护等任,就委托给你了。”
诸人相顾。
胡仁急声说道:“校尉,引精卒、勇士攻城的任务,交给我吧。你来率领余下部曲策应。”
“我意已定,胡大兄,你不必多说了。你们现就各回本曲、本屯,选挑勇士。挑好之后,领来我帐外。我要与他们亲自见上一见。李大兄,你带人把咱营中的牛羊杀了,分与部曲饱餐!”
诸人领命而出。
张曼留在了帐中,他等诸人出后,担忧地说道:“郎君,连战五日,鲁县城的守卒虽已疲惫,然有一战之力。明日总攻,能否得成可也不一定,很危险啊!郎君真已决定亲自上阵?”
“仗打到现在,争的就是一口气了,得我亲自上阵,才能把咱部曲的这口气给提振起来,这是其一;刚才我在将军帐中,因见连攻五日,无有进展,将军已是颇有责怨我之言,怪此策系我所呈,如今之际,也唯有我亲自上阵,才行的了,这是其二。因是张公,必我上阵不可!”
张曼叹了口气,说道:“要说献策,此策本是我最早提出,实与郎君无干。将军却怎么怪罪起郎君来了?”
曹幹笑道:“张公这话怎么说的?岂是与我无干?张公此策,我是赞成的啊!张公直取鲁县此策,虽稍行险,然确为出敌不意的妙策。鲁县援兵被咱围歼,咱挟胜卷众,急袭鲁县,不是没有一举克城的可能!所以连攻五日,不见进展者,以我之见,一则是因被咱歼灭的鲁县援兵大都是新募之兵,其中的郡兵并不多,亦即,鲁县城防的中坚力量并没有因为咱们的‘歼援’此战而受到大的损失;二者是因鲁县到底是座大城,欲待在几天内便把之攻克,原也是不易之事。因此两条,咱遂连攻五日,无有进展。但仍是如我所言,咱们连攻五日,实则也不是没有收获,守卒已然疲惫,咱们趁此机会,明天发起一场猛攻,或许攻城就有转机!”
比之刘昱的话语间,已露出责怨曹幹的意思,曹幹的这番话,一不把责任推给部属,二能从客观分析,当真是两者相较,天壤之别。
张曼喟叹说道:“将军其人,志气高满,然论英明,不及郎君甚矣!”
他寻思片刻,抚摸着胡须,说道,“郎君,五日攻城,刘让等在城内迟迟不见响应,也不知是因出了意外,还是一直没能寻得机会?要不今晚,咱们再升起火来,与刘让联络?他若是没出意外的话,也许借着明日郎君亲率众猛攻的时机,他能寻得机会,响应内起?”
“也好,便再与刘让联络一下。”
城内、城外,消息断绝,曹幹、张曼与刘让提前已经定下联络的信号。
便是於夜间在城外的西南角处生火。刘让在城中见到火起,便寻机响应内起。
生火这事儿,张曼亲自去办。
各屯挑好了勇士,都带到了曹幹的帐外。曹幹只要百人,各屯总共挑出了一百四五十人。
深深的夜色下,一百多勇士,十人一排,列十五排,整整齐齐的挺立在旗杆边的空地上。
曹幹出帐,立在他们前边,审视了一下。
这一百多的勇士,来自本曲的稍多些,胡仁曲的部曲少,故此来自胡仁曲的稍少些。
在期间,曹幹看见了好多熟悉的面孔,很多都是伍长、什长这样的基层军吏。
只列在第一排的十人中,——俱他本曲的部曲,便有两个伍长,一个什长,甚至还有个队率。
曹幹令道:“队率出列。”
十五排中,应令出列了四个人。三个曹幹曲的队率,一个是胡仁曲的羊宝。
曹幹又令道:“有年高父母在老营而无兄弟、宗亲在军中者,出列。”
十五排中,应令出列了三四十人。
曹幹说道:“明日攻城,不用你们参加。”
先后出列的这四十多人,有一些登时急了,纷纷喊道:“校尉,为啥不用俺们?”
曹幹说道:“队率以上不让参战者,是因需要你们带领、指挥你们的部曲;有年高父母在老营而无兄弟、宗亲在军中,不让参战者,是因明日此战凶险,我不能保证你们都能活着回来。”
这四十多人中的好几个喊道:“校尉都亲自上阵了,校尉不怕凶险,俺们怕什么?”
“战场无情,人怎能无情?你们既搀父、母,携妻、子,投到了我部中,寻常的战斗也就罢了,凶险敢死之战,为了你们的父母、妻子,我就不能让你们参与!”曹幹命令胡仁、郭赦之等,“把我择出来的这四十多人,带回你们各屯。”
胡仁等迟疑了下,遵从了曹幹的命令,令这四十多人各自回去。
这四十多人,说实话,不全都是自愿参与明日此战的。
其内自愿的有,但大部分是被胡仁等挑中,“被迫”来的。
今得曹幹放他们还屯,不让他们参加明日此战,非是自愿的这些自皆是暗中欢喜。——欢喜之同时,不管是自愿的,还是非自愿的,却都被曹幹的这一举动、这一番话感动。尤其来自胡仁曲的那些,和曹幹现下还不很熟悉,对曹幹的观感立时不同。就像曹幹说的“战场无情,人怎能无情”,当一个人真心待你,你感觉到了他的真心之时,对他的印象当然就会很好。
待这四十多人离去后,曹幹再次审视了下余下的百余人。
剩下的还有一百出头。
这一百出头的勇士,俱迎着曹幹的目光。
曹幹审视罢了,说道:“明日攻城,我头一个上!我若负伤、战死,由赦之接替我;赦之若伤、死,由丁狗接替。鲁县县城,明日不克,咱们就不收兵!诸君,守卒已疲,我有内应在城中,将军亲麾上万之众,三面围城,为我等擂鼓助威,堕名城、扬我威,功成在此一举!”
李铁带人宰了牛、杀了羊,炖成肉汤。
热腾腾的肉汤端来,凡明日出战之士,无不饱餐。
次日一早。
刘昱挑出的百人精卒,送来了曹幹营中。
按后世时间,七点钟时,攻城各部俱已出营列阵完毕。
刘昱传下将令,堆积金银财货於营外,告知全军部曲,只要立下战功,当场赏赐;又令陈获引执法军吏十余人,——王庭等还没学成的学员们都在其间,刀斧手百人,列於壕沟南侧,通令参战各部,无有军令,敢怯懦、擅退不前者,立斩!随后,命投石车投石、弓弩手射箭。
石头翻滚着被投到城上、或被砸到城墙上,灰尘四漫,城头守卒慌张闪躲。
投、射了一阵,刘昱令到,命令曹幹等开始攻城。
八点来钟时,曹幹、孙卢等主攻、策应的各参战部队全部进入到了战斗位置。
刘昱、陈直、周通、刘英等等,登上中军望楼以作观战。
中军的战鼓敲响!
刘昱等眺望而见,南城墙下西城墙段的孙卢部应鼓声而即刻进战,东城墙段的曹幹部亦是闻鼓而动。西、东总共四架高大的云梯,远望如蚁的义军战士,分攀四架云梯而上。
南城门处,两辆撞车,一前一后,也开始轮流撞击城门。
也许是错觉,肯定是错觉,撞击城门的闷响,刘昱好似都能听到!
巨大的狼牙拍、重有干斤的擂木,或者在半空挥舞,或者从城头沉重地坠落城下,只要此两样凶器到及之处,攀城的义军战士尽皆披靡。隔得虽然远,这两样凶器的凶悍亦使刘昱心惊。
城头上的守卒,人头簇拥,有的往城下射箭,有的在军吏们的指挥下,奋力往城下推石、泼倒金汤等物。从刘昱这里望去,那城头上的守卒也是如蚂蚁、如灰蛾。
刘昱“光汉将军”的黄色大纛,在望楼不远处耸立、招展。
西、东两处战场,攻势不歇,到午不停。
下午两点钟时,在不知第几次的被狼牙拍打中后,西城墙孙卢部的一架云梯从中间断裂,其上的十余义军战士,悉从半空摔落。断裂的上半截云梯,倒在了地上,扬起的尘土弥漫了一大片的范围。刘昱等睁大了眼睛去望,很快望到许多的孙卢部攻城战士,穿过弥漫的尘土,狼狈的往护城河边上奔逃。刘昱大怒,立即令道:“斩!”
简单的一个字,传到了护城河南侧的陈获处。
列队的百人刀斧手,齐齐上前,到至对岸,举刀斧下砍,逃到这里的义军战士尽皆横尸当场。
一个军吏从西城墙段,穿过护城河,奔到中军,上了望楼,伏拜在地,叫道:“将军!不停歇地攻了大半日,云梯都折了一架,实在撑不住了!”这军吏是孙卢的亲信。
“曹幹部为何还能再战?”
这军吏伏在地上,扭头往城东去望,城墙东段,曹幹部的攻势依旧猛烈。
他哑口无言。
“刘英!”
叫了刘英后,好一会儿没听到回应,刘昱收回观战的视线,转来看他。
却是见到,刘英原本年轻英俊的脸上,这时面如土色,两股颤栗,要不是他一手按着望楼的扶栏,说不定,他此刻连战都站不住了。
“你怎么了?”
刘英还回神来,——还能怎么?他是被这一场从上午打到现在的攻城战斗的激烈、残酷给震惊到了,他只觉口干舌燥,艰难的咽了口唾液,应道:“阿兄,我在!”
刘昱咬牙说道:“把你部中的鼓也抬到中军,一起擂动,催促曹幹、孙卢两部攻城!”
……
鼓声更响亮了。
响亮的鼓声,恍惚间,竟似能压住义军战士们大呼攀梯的声音!
不过很快,曹幹就辨别出来,这不是因为只刘昱中军的鼓声更响亮的缘故,更是因为城头上守军的鼓声也更加响亮了。仗打到现在,已经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大半天不停歇的攻城,攻守双方都已是将要精疲力尽,谁能再冲上一冲,或许这场仗谁就能打赢了!
推开给他裹创的褚交,曹幹站起身,喝令道:“为我披甲!”
已经负了三处伤了,一处在胳膊,一处在肩膀,一处在小腿,两处时被城上推下的石头砸伤的,一处是被城上的一支强弩的弩矢给射透了他披的甲衣。三处伤说重不很重,说轻也不轻。他披的甲、甲内穿的袍衣,早已都被这三处伤流出的血给染红了。
褚交也受了伤,他是大腿受的伤,没法再攀云梯了,在地上坐着。
他正在给曹幹裹胳臂上新受的伤,却是还没裹好,曹幹就起来了。
褚交着急地说道:“小郎,伤还没裹住!”
“你把布留着,等我再攻一阵,下来你再给我裹!”曹幹伸开手臂,由另外的亲兵给他重新披上甲衣。这套甲,不是他最先有的那套力子都赏给他的铠甲,是在蕃县歼灭程笃所率郡兵之此战中,缴获到的一套皮甲。皮甲轻,所以他体力虽不能与田屯等比,亦能披之攀城。
褚交还想拦他,曹幹的甲衣已然披挂好了。
在云梯边上等待接替上阵的勇士、精卒们,见曹幹负伤三处,犹仍要亲自上阵,就是其中最勇敢的战士,也露出了佩服的神色。
曹幹大步走到云梯边上,朝上边看了看,现在是执意要求也参加今日攻城的郭赦之,领着一队战士在攀城进攻。长长的云梯上,攀着三十多个战士。
在今日战前,曹幹把选出来从他主攻的这二百出头的精卒、勇士编成了四队,每队五十人,轮替攀梯上阵。战到时下,四个队现有之还能进战的多是只剩下了三十多人,少则二三十人。
要非是曹幹身先士卒,伤而不退,要非是刘昱的刀斧手在护城河南岸虎视眈眈,这两百出头的战士,再是精卒、勇士,只怕打到这个程度,也是快要崩溃,不能再战了。
曹幹令道:“叫赦之他们下来,咱们上!”
便於此时,城上骤然传来守卒的大呼大叫,曹幹仰脸望之,正对上一个探头向下的人。
是田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