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幹不由自主地说道:“贾队长?”
他的视线在冯达身上,冯达知道他这是在与自己说话,可曹幹说的什么“贾队长”,他听不懂,往前挺了排骨扇似的胸脯,大声说道:“狗贼!老子不姓贾,也不叫甚么‘队长’。老锥峄毓斯Υ不更名,坐不改姓,乘氏县宰冯达是也!”
他的双臂被反绑着,没法指人,扭脸朝身边的县丞、县尉努了努嘴,说道,“这位是我县县丞,这个是我县县尉沈公。自你贼兵到我城下,主掌守城事宜的便都是沈公!沈公智略无双,只恨你贼兵太多,以多欺少,我县守卒嫌少,沈公有计不得用也,这才被你狗贼陷了我城!”
县尉沈胜大惊失色,用力挣开押他的战士,不由分说,扑倒在地,——他的双臂也被捆在身后,无法做为支撑,他肚子又大,只靠腰,撑不住身子,这一扑倒,真的是“倒”了,趴在了地上,却奋然地将短粗的脖子扬起,小鸡啄米似的,往地上扣头,叫道:“大率勿听冯达胡说!冯达这厮,与我早有仇怨!他这是在诬陷害我!小人虽是县尉,分毫不知兵事,这些日来,主掌守城事宜,负隅顽抗大率天兵的,非是小人,实即是冯达!大率若杀,应是杀他!”
冯达仰脸,哈哈大笑,笑了两声,鄙夷的朝沈胜身上吐了口唾沫,骂道:“你说的不错!你仗着你朝中有人,来我乘氏为官,到了我乘氏,啥事不干,唯以虐民、残民为务,老子早就瞧你不顺眼了!只恨不能杀你!”个头虽不高,身形虽瘦小,气势不肯弱,昂起来头,与曹幹说道,“狗贼!实话与你说,这些日主掌城防的确是老子!你要杀,就且杀之!”
“贾队……,冯县宰,何至如是!”曹幹笑着说道,令战士把捆着冯达的绳子解开,问他说道,“冯县宰,我有一事问你。”
“狗贼!何事要问?且问!”
曹幹说道:“当张公、阮公两部被我军围歼之时,你於城中,为何没有出援?”
“你这狗贼,明知故问么?你上万的兵马在我城外,我怎敢出援?我若出援,不但救不得张黑、阮原,我的乘氏县城也将丢矣!哼,老子又不是傻子,岂会干这种得不偿失,救人不成,反殃及老子自己的蠢事?……且慢,你叫阮原、张黑什么?”冯达蓦然回过神来,诧异问道。
曹幹先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道:“冯县宰,知可为、知不可为,是为明智之士。当我军围歼张公、阮公部时,你知道出援他俩是‘不可为的事’,冯县宰,你可以算是明智之士了。那么我再问你,你现城失被擒,成了我的阶下囚,做为一个明智之士人,你现在又该怎么选择才对呢?”
“你想说什么?”
曹幹说道:“我听乘氏县诸乡的父老说了,都说冯县宰你爱民、仁民,断案清明,在乘氏一年多,从来没有盘剥过百姓,是个好县宰,农忙的时候,你还亲自下地,和百姓们一起劳作。我听了之后,对你十分尊敬。今我麾军攻你城,你守你城,你这是在尽忠,我不怪你,但而下乘氏已为我所得,你亦已是尽了你的力矣,我敬你爱民,不欲杀你,你可愿降从於我?”
冯达再次仰头大笑,说道:“你一个作乱的狗贼,也想老子投降?做梦吧!”
曹幹说道:“冯县宰,你请看这两位是谁?”
冯达顺着曹幹的目光,转脸往身后去看,两人从帐外进来,一个阮原,一个张黑。冯达惊诧地瞧着他俩,说道:“你、你俩?阮曹掾、张君,你俩……,你俩这是?”
阮原、张黑进到帐中,来至冯达身边。
张黑是个军将,脾气粗爽,直接就说道:“冯公,我和阮公都从降曹公了!你也降了吧。”
阮原说道:“冯公,我兵败被擒以后,本是与你一样,亦誓死不降,然闻得曹公耐心的譬喻,以及闫君的劝说之后,我乃幡然醒悟,才明白了我不降的念头实是大错特错!王莽得朝已伪,政复尽皆昏悖,委实非人主也,不值得咱们为他尽忠死命。冯公,你是高明之士,莽朝气数已尽,你必是能够看出;曹公年轻英俊,英明爱士,谋虑长远,不论是其在军中所行之诸制,还是其在地方所行之诸政,无不良制、良政也!曹公实有不世出之风姿,足可成就大事!冯公,张黑刚劝你的话有些糙,可也正是我想劝你的话,公具干才,若再能得有像曹公这样的明主,好有一比,如良马之遇伯乐,如燕雀之得附凤尾也,定能一展抱负。公何不与原共降?”
冯达瞅着阮原、张黑,琢磨了会儿,重再又把脑袋扬了起来,哼了声,说道:“你当我像你似的?”
阮原说道:“怎么?冯公,仍是不愿与我同降么?”
冯达说道:“你才被俘几日,便就降了?降不降的,哼,老子得好好的考虑几天。”
阮原、张黑面面相觑。
张黑张了张嘴,总算他虽粗爽,也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把想说的话终是咽了下去,他心中想道:“已经愿降了,就降了便是!扭扭捏捏,还拿些姿态,嘲笑我与阮公降得太快,真是个狗日的!”越想越气,脸如其名矣,黑着脸转开去,不想再去看冯达仰头自傲的模样。
曹幹摸了摸短髭,心道:“这位阮县宰,倒是个妙人。”笑道,“好,阮公,就让你多考虑几天。你考虑好了,再来与我怂忱Фタ蓁浙的决定。”吩咐闫雄、阮原、张黑,说道,“闫大兄、阮公、张君,这几天,便劳你三位,多陪陪冯县宰。冯县宰问什么,闫大兄,你便如实答什么。”
闫雄、阮原、张黑应诺。
趴在地上的沈胜大叫说道:“大率!我也愿降!”
曹幹笑脸收起,皱起眉头,嫌恶地说道:“沈胜,你到乘氏县以来的所作所为,诸乡父老也与我说了。你盘剥百姓,欺男霸女,诚若冯县宰对你的所斥,‘唯以虐民、残民为务’。我等起事,为的是解天下百姓的倒悬之苦,为的正是杀尽尔等劣官、恶吏,——要不是你们这些贪官酷吏,助莽贼为虐,我等本俱编户良民,也不会起事举义!你欲降我,我还不要你降!不过,我却有一件物事,向你借取。”
沈胜惊惶地说道:“小人家中颇有财货,大率想要什么,尽管取去!”
“我向你借取的物事是你的项上人头,我要用你的人头,稍解乘氏士民对你的怨愤!”曹幹说完,下令帐外的田屯、褚交等进来,“将他押下,暂做看守,待到后日,公审处决!”
沈胜骇恐,挣扎求饶。
奈何他虽体胖,挡不住田屯、褚交等力大,田屯等很快就把他拖出了帐去。
冯达等尚在帐中未走,见到此状,冯达高兴的笑个不住,连声说道:“杀得好!杀得好!”却又一疑浮起,看了看曹幹,问道,“你说‘公审处决’,什么意思?”
曹幹笑道:“冯公,什么是‘公审处决’,闫大兄会给你解释的。”
帐中剩下未有处理的便只余乘氏县的县丞了。县丞没实权,这位县丞是个儒生,在乘氏任官这两年中,虽是没有什么爱民为民的政绩,但也没什么恶行。曹幹因没有杀他,只与对待冯达相似,亦是叫他考虑考虑,要不要投降义军。
随后,曹幹便令闫雄,且先带阮原、张黑、冯达出去,与阮原、张黑、冯达解释说道:“乘氏才下,很多军务需待处理,等我处理完这些军务,稳住了乘氏局面,再抽时间与公等叙谈。”
他亲自送了阮原等人出帐。
待曹幹重新入席落座,张曼沉吟说道:“郎君,后日公审?时间上紧张不紧张?”
“咱们在乘氏县外驻军已有多时,和四乡的百姓、父老大多已是颇熟,明天我叫李大兄、闫大兄等派人去各乡通知、组织一下,后天公审,时间上没有问题。”
帐下一人说道:“郎君,我有个建议。”
曹幹看之,说话的是邓充,问道:“弘仁,有何建议?”
邓充说道:“郎君,乘氏,是咱打下的第一个定陶郡的县城;后天的公审,将会是咱们在定陶郡举行的第一次公审,以我愚见,是不是可以把规模搞得大些?以对定陶郡的百姓造成最大的影响?”
“怎么一个搞得大些?”
邓充说道:“就像郎君说的,咱们在乘氏县外驻军已有多时,城外各乡的情况,通过闫大兄等和宣传队的队员们的下乡调查,咱们已经了解。各乡都有哪些土豪劣绅,都有哪些民怨很大的恶霸、轻侠,咱们都已知道。故我愚见,是不是可以干脆把这些土豪劣绅、恶霸轻侠也一并抓下,后天公审的时候,与沈胜一块儿杀了?顺道,再给参与公审的百姓们分粮、分地。”
曹幹想了想,说道:“不错,弘仁,你的这个建议很好!”问张曼意见,“张公,你怂忱Фタ蓁肇?”
张曼亦表示赞同,说道:“此一举两得也。”
“张公,何谓‘一举两得’?”
张曼抚须笑道:“‘一举’者,打下了乘氏。‘两得’者,乘氏打下来,李军侯等曲的士气得到了恢复,此一‘得’;趁咱们全军都在的机会,借克乘氏之威,把公审搞得规模大些,将各乡的土豪劣绅、恶霸轻侠之流,尽皆公审处决,由此收得乘氏民心,并让定陶郡别县的百姓知道了咱义军是专杀土豪恶霸,爱护百姓,为咱底下的进战,打下一点民意的基础,此一‘得’。郎君,通过一个打下乘氏,得到了这两个大的收获,此不即‘一举两得’是也么?”
曹幹便乃说道:“张公言之在理!弘仁,那就照你的建议办!”
说干就干,曹幹当即传令,召回来了几个没有进城的曲,命令这几个曲分入各乡,将各乡民怨大的土豪劣绅、恶霸轻侠全都抓下,——若有胆敢顽抗者,歼灭不论。至於具体都抓谁,由李铁负责,以乡为单位,分别列出名单,给了这几个曲。且亦无须多说。
入夜后,乘氏城中的局面已得到了大概的控制和稳定;去到各乡打土豪的部队也都顺利的各自抓住了他们的目标。曹幹正在战中,忙着看邓充、张朗等帐下吏汇总报给他的有关今日此战的部队伤亡、斩获数目和缴获等方面的情况时,一道斥候的回报呈其案上。
这道回报是从济水西边来,有关刘孔部的情报。
曹幹放下了手头在看的各类汇总,先来看此情报。
一句话而已:刘孔部未返定陶县,於昨日,还回了成阳营中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