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热闹闹的春节又一次过去了,上了大学三年级的李鱼在接过家人还有亲戚们递来的压岁钱时,已经开始有些难为情了。
他总会客气一句,我已经长大了,压岁钱要不就算了吧?嘴上是这么说,但是双手一般很诚实,接过红包之后他会迅速改口成:给您拜年啦!
除夕那天爸爸小小地对李鱼生了一点气,因为李鱼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实在不耐烦春节晚会里无聊节目的各种墨迹,和大飞一起偷偷溜去了网吧。
两个人恶作剧一般地开始玩小时候玩过的《红色警戒》,还有《CS》,玩到昏天黑地,等李鱼送完大飞,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凌晨四点了。
家里冷冷清清,阳台上的彩灯一闪一闪的,准备好的鞭炮烟花却是一个没点,地上摆放好的香火纸钱也丝毫未动。
李鱼回到家之后,奶奶和妈妈都已经睡熟了,爸爸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冷冷地对他说了一句:“睡吧”,就不再说话。
李鱼的心里惭愧不已,爸爸特别重视一些很仪式感的东西,比如说除夕夜家里人的团圆和半夜新年钟声响起时燃放鞭炮,还有烧纸祭祖这些事情。
李鱼小时候觉得他愚昧又守旧,现在他懂了,爸爸这些年,一直在让他代为表达对早逝的爷爷的追思,这个工作别人都不合适,只有他李鱼才可以。李鱼这个寒假过得极度懒散,竟然把如此重要的一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爸,我这就去放炮上香,给爷爷好好的磕几个头赔罪!”李鱼弯着腰轻声对爸爸说道,道歉的话他轻易说不出口,错了就是错了,赶紧补救才对。
“小心一点,注意安全!”爸爸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才说道。
“哎,知道了爸!”转身出门的时候,李鱼鼻头一酸,他的爸爸就是这么好,宁可自己生闷气,也不对他儿子发脾气。
大年初二中午吃完饺子,李鱼就开始为晚上秦雨瑶的生日宴会做准备了。秦雨瑶没有订饭店,也没有订什么KTV之类的,用人家的话说就是外面太闹,还是在家好。
李鱼想想也是,正月里基本上每个人都对吃的不感兴趣,大家聚在一起主要的目的,就是见个面聊聊天,熟悉一下彼此的近况。
秦雨瑶算是巨有钱人家的孩子,李鱼不知道穿什么衣服出席这种生日宴会更合适,因为已经连着两年过年没有买过正经衣服,年前的时候他提出要买一套正装时,妈妈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裁缝店的阿姨是妈妈的老相识,一套黑色的毛呢西装,友情价居然也要四千多。李鱼不知道妈妈付钱的时候有没有心疼,但是当除夕那天下午,裁缝店的伙计将连夜赶工出来的衣服送过来,妈妈亲手为自己穿上时,李鱼从她眼睛里看到的只有慈爱和欣赏,是那种亲妈看亲儿子时才有的,那种很有成就感的欣赏。
李鱼平时穿衣服很少穿的如此正式,他更偏爱运动休闲一些的服装风格,不过妈妈却很喜欢这样打扮他。
李鱼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喜欢给他穿绅士三件套,西裤,白衬衫,小马甲,现在他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尴尬。
不过李鱼如今的性子沉稳多了,不再像从前那样和他妈频繁地唱对台戏,妈妈有时说话难听,他就躲着不回嘴,所以今年的这个春节,他们母子俩过的相当和平,好多问题都是在双方友好协商的基础下达成共识的。
这样也挺好的,李鱼记不清有多少年了,他们母子都是从一开始“母慈子孝”,到后来“剑拔弩张”,然后“反目成仇”,最后“握手言和”。
这一幕剧情多年来反复上演,如今双方都进入了疲惫和反思期,李鱼今年尤其感到心累,他准备将这个全家和睦的大好局面维持到自己离家的那天。
定睛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李鱼难得露出个满意的笑容,都说女子三分靠长相七分靠打扮,其实男人也认拾掇。
为了不妨死自己远方的那两个舅舅,李鱼在腊月二十八那天去小区门口的发廊理了头发。
在一堆忙着烫头的老娘们儿中间,在刺鼻般难闻的药水的环绕之下,他静静地等了四个钟头,然后一个染着五彩缤纷的头发,年龄目测不到二十岁的男理发师挥舞着剪刀,用了不到十分钟将他搞定。
“短发更精神,也显得自己眉目清秀不是?”李鱼在心里暗自臭屁着。下午四点,李鱼穿着黑亮的皮鞋从家里走了出来,他没忘记将吉他放在车的后备箱里。
离参加晚宴的时间还早,李鱼打算约上李艺桐先出来找个咖啡馆坐坐,嗯,他现在已经洋气多了!
因为早就通过电话的缘故,李鱼开车到达李艺桐家里的小区附近时,李艺桐已经下楼在东门附近等着了。
李艺桐家里不止一套房子,光在D市就有好几套,不过她们现在住的这一套面积应该是最大的,也是全市有名的高档小区。
李艺桐的爸爸是个乐天知命的人,年前煤矿转制,李艺桐爸爸拿着自己那份补偿款,永久地退出了煤老板这个行列。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急着寻找全新的行业去搞投资,而是开始过上了闲适安逸的归隐生活。她们家在燕京有房子,海南有房子,江州有房子,要是李艺桐将来出国,说不定她爸还会在国外购置一些不动产。
李艺桐的爸爸很孝顺,对李艺桐的妈妈也很好,现在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他们夫妻俩就带着两家的老人们满世界转悠,其余的时间一般就留在D市养花逗鸟,下棋谈天。
李艺桐不止一次跟李鱼说起他爸的奋斗史,其实也没有那么传奇啦,就是自己努力奋斗再加上贵人相助那种熟悉的套路。
李艺桐还说他爸下象棋非常厉害,这个事情李鱼听了就很是不以为然,李艺桐还跟别人吹牛李鱼是吉他大师呢。不过他还是决定,有机会的话,可以自己在棋艺上指点一下李艺桐爸爸这个小富即安的暴发户。
李鱼将车稳稳地开到了李艺桐的身边,李艺桐开车门进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李鱼,然后大眼睛眨了眨,有些夸张地笑着说:“老白,今天打扮的好帅啊!”
“还不是为了你?我这个假扮的男朋友怎么也不能太寒酸啊!”李鱼笑了笑,接着问道:“我开的我妈的车,档次低了点,不嫌弃吧?”
“没关系!”李鱼刚才说的话显然让李艺桐不开心了,她说话的语调低沉了不少。
“艺桐,我请你喝咖啡,好不好?”李鱼温柔的问道,今天李艺桐穿着浅紫色的大衣,里面搭配着高领的米色针织衫,乌黑的头发用一个镶着水钻的小抓子斜斜地固定在脑后,脸上的容妆十分精致,显然她也是精心打扮之后才出门的。
“你今天真漂亮!”在为李艺桐系上安全带的同时,李鱼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去哪?”李艺桐长出了口气之后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啦!”李鱼故意卖起了关子,车子平稳起步。
李鱼开车一向很谨慎,他到目前为止并未有过违章记录,大切上挂的那个燕京牌照带给他的好处还从未体现。
“左岸”咖啡馆,这是李鱼提前在网上就查好的目的地,他很佩服那些店主们,取出这些优雅的名字来,很轻易就能撩动他这个文艺男的心。
咖啡馆里静悄悄的,吧台上的姑娘正打着哈欠,估计是时间不对,李鱼他们两个是进店的唯一一对顾客。
在靠着窗户的座位上坐定,李鱼拿起桌上的菜单开始轻声询问,李艺桐的兴致不高,李鱼只好自作主张点了两杯卡布奇诺还有一份抹茶蛋糕。
“艺桐,你怎么了,刚见面的时候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间就不开心了呢?”李鱼小心地问道。
“没什么老白,我,大概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吧!”李艺桐眼角瞟向窗外,轻声说道。
窗户外面,一个步履蹒跚、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弯腰背着一大包旧纸壳,从李鱼停好的车旁经过,大过年的,老人还得继续出来捡垃圾卖钱。
“艺桐,我有时候是个很笨的人,不知道哪句话就会说错,你能明白告诉我吗?我们说好了的,有什么事情都不瞒着对方。”李鱼的目光从老人那里收回,他的鼻子又开始发酸。
他能静静地坐在这里,和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悠闲地对坐谈天喝咖啡,并不是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也许还要从他爷爷年轻时发奋读书那会儿开始追述。
除了少数的幸运儿,改变命运对大部分人来讲从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李艺桐的起点在他的前面很远处,但是麻子起跑的地方却在他身后很远很远。
“老白,我们就这样一直假扮下去吗?每次面对雨瑶的时候,每一次她提起你,我都觉得像是在讽刺我自己!”李艺桐的声音提高了些,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嗨,看我这张破嘴,大过年的真该打!”李鱼笑着对李艺桐赔了个不是,接着说道:“我那样说只是怕你难堪而已,你看看…”
李鱼用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我不爱穿西装的,花这些钱拾掇自己,全是为了你。艺桐,我没有半点不尊重你的意思,我也不想耽误你,你不要苦着自己,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就告诉我,我会为你高兴的!”
“闭嘴!”李艺桐突然发起怒来,她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巴,眼泪却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转。
“哎,你怎么?…”李鱼一下子慌了神,赶紧起身用餐巾纸帮她擦拭眼角:“别哭,别哭,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要不,你等等吧…”李鱼眼角一转,想到了什么主意。
在和门口吧台上的小姑娘一阵低语之后,李鱼快步出门向停车的方向走去。
再次回到座位之后,李鱼的手里多了一把吉他,他之前有两把吉他,自己的那把送给了大飞,一直留着的是陈帅的那把。
“小美女,不许哭鼻子了,我唱歌给你听吧!”李鱼笑着和对面的女孩说道。
那是一个安静的午后,偌大的“左岸”咖啡馆里,只有一对顾客和一个年纪不大女店员。女店员先是百无聊啦地翻着吧台上的账簿,接着就开始支起耳朵听歌了。
李鱼调好弦之后,开始自弹自唱,他唱了《童年》、唱了《青春》、唱了《小芳》、唱了《同桌的你》、唱了《当》、唱了《有一个姑娘》,唱到嗓子冒烟的时候,他还示意吧台上的小姑娘为他添了一壶红茶。
李艺桐听得很专注,她脸上的表情时而平静,时而欢喜,时而咧嘴偷笑,时而却哭得更凶,李鱼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快五点半的时候,太阳公公似乎也听累了歌,窗台处最后一抹余晖也逃走不见了。
没了阳光,外面的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咖啡馆的门“咣当!”一声被踢开,三四个年轻的男女走了进来,李鱼的独奏音乐会到此结束。
李艺桐发了很久的呆,然后像是猛然醒悟过来一般,急急忙忙拿起随身的小包,掏出一个圆圆的小盒子,拿出一块海绵对着盒子上的小镜子在自己脸上一顿拍。
李鱼明白了,她是在补自己刚才流眼泪时哭花的妆,然后他就识趣地说道:“其实呀,我觉得你不化妆的时候也漂亮!”
李艺桐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过了一会儿收拾停当,她才急忙说道:“老白,不早了,我们去秦雨瑶家吧!”
“哎!”李鱼闻言也站了起来。
“老白,不管将来会怎么样,认识你,是我这一生最不后悔的事情!”李艺桐的大衣搭在手臂上,她说话时的表情分外严肃。
李鱼拿起一旁的吉他,它的名字叫“橙子”,好多年了,尽管有时候不曾弹起它,但是李鱼的心里一直很宝贝它。
他的手在吉他的琴弦上来回摩挲着,这把陈帅偷偷攒钱买下的吉他,实在不算是什么高档玩艺,音色极差,比烧火棍强不了多少。
李鱼仅仅弹了这大半个小时,手指已经钻心地疼了起来,下一刻他用手指轻轻一勾,吉他的两根细弦已经应声而断。
“老白,你干嘛?晚上不是还要给秦雨瑶她们表演的吗?”李艺桐急忙上前阻拦,但是为时已晚。
“知音少,弦断了才好。艺桐,我不是卖唱的,这是我少年时为了逗你开心,跟着陈帅学的手艺,吉他也是陈帅留下的,我只弹给你一个人听就够了!”李鱼酷酷地说道,想起陈帅,他的心里免不了有些堵,那个远在西南读书的女孩还好吗?
秦雨瑶的家住在新区的别墅区,李鱼和李艺桐进门的时候,她家里一楼的大厅已经挤了不少人。
有些人李鱼认识,比如霍东和可可就在现场,其他的人李鱼不太熟悉的,但多半也是以前在学校里面的熟面孔。
只有一位男士,年纪看起来稍长,身材中等,发际线略高,衣着得体,鼻梁上架着半框眼镜,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傲气。因为家里长辈都已提前回避,除了那些忙碌着安排就餐的服务人员,这位就显得很与众不同。
进门之后自然少不了和大家客套一番,虽然秦雨瑶一再表示不许带礼物,但是李艺桐作为好姐妹,依然递上了自己的一份小小心意,一块素雅的围巾而已。
李鱼在车上已经提前观摩了一下,两千多块钱的东西,跟街边小摊上挂的二十几块钱的围巾也没什么区别!
霍东今天穿着一件机车版皮夹克,稍显另类了些,但是确实很吸引眼球,寸步不离左右的可可已经让他快要抓狂了,见到李鱼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老白,你还真和李艺桐一起来的啊?”霍东小声在李鱼耳边问道。
“对,别在可可面前给我漏了馅儿啊!”李鱼也小声对他说道,说完他还对一旁正准备转身走开的可可,微笑点头致意。
“我现在觉得李艺桐跟你也挺般配的呀,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你俩干脆假戏真做得了。”霍东用肩膀碰了碰李鱼。
“我不想异地恋,太辛苦,对她也不公平,大家做朋友挺好的!”李鱼摇着头说道,“对了,筒子,那位什么来头?”他的目光转向戴半框眼镜的那位。
“嘿,你可问着正主儿了,那是新上任的主管城建工作的副市长的公子,好像也是秦雨瑶的男朋友吧!”霍东撇着嘴,语气不善地说道:“据说在国外什么野鸡大学混了个硕士文凭,年前刚回国不久!”
“口气不对啊筒子,我看人家确实是一位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没碍着你的事儿吧?”李鱼笑着打趣道。
“没,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这副着急忙火的现实嘴脸,太丑恶了!”霍东嘴里哼哼着说道。接着他领着李鱼来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将事情原原本本这么一讲,李鱼也就明白个**不离十。
秦雨瑶的父亲也在忙着进行产业转型,趁着这次老城区改造的机会,将自己辛苦半生打拼来的大半财富都押在了上面。
秦雨瑶父亲在D市的富豪圈也算是传奇人物,他年轻时将自己的全部身家赌在了两座无人问津的矿山上,将家里典当一空换来的最后一车炸药炸响之后,他成功了,赌出了泼天富贵。
这一次房地产改造项目,是D市的百年大计,市委市政府亲自牵头,涉及到的工程款项以百亿计。
秦雨瑶爸爸从中看到了巨大的机会,他决心再赌一把,这一次他的赌注下在了新任的副市长身上,两人以前有过成功的合作,这次儿女辈们走在一起,算是为彼此的事业上了双保险。
李鱼还是有些不太明白,他悄悄问霍东:“秦雨瑶的父亲就只有两个女儿,赚的钱已经几辈子花不完,何必要牺牲孩子们的幸福,来做这种事情呢?钱再多也只是一个数字啊?”
“我听说前几年有房小的给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当然了,这些事情都是悄悄瞒着秦雨瑶她们呢!”霍东有些神秘地说道,“再说了,你不看人家秦雨瑶很喜欢那男的吗?”
“哦…”李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生日宴会本身非常无趣,那些制作精美的大餐李鱼无心品尝,席间的各种客套他也懒得理会。
弹吉他的事情,李艺桐已经提前跟秦雨瑶打了招呼,秦雨瑶一听是两根琴弦断了,不禁有些惋惜。她的正牌男友酒量不小,挨着桌子和男生们碰杯,李鱼推辞不过也举杯抿了一口,假装大声咳嗽的时候他又低头将酒吐了出去。
一旁的李艺桐在客气地帮忙解释着:“姐夫,他这几天咳嗽的厉害,平时没这么差劲,多少能和半两!”
宴会快要结束的时候,秦雨瑶换了一套淡紫色的晚礼服,在闪着耀眼光茫的水晶吊灯底下,开始认真地弹起了钢琴。
旋律响起的时候,李鱼心里猜测,自己没准是被秦雨瑶请来伴奏的。远远望去,秦雨瑶如高贵的公主,优雅而迷人,白葱般修长的十指不停的在键盘上跳动。
李鱼不知道她此刻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也许是幸福,也许是憧憬,谁知道呢?半框眼镜听的入了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钢琴前面的美丽女子。
“他们其实不怎么相配,秦雨瑶穿上六厘米的高跟鞋,就已经比他的个头高了。”这些话是李鱼心里说的,但是他嘴里对其他宾客们说出来的话却是:“哎呀,两个人郎才女貌,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