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佩茨至今都记得,那是他曾见过最盛大的凯旋仪式,庞格将军的凯旋仪式。
从新年的第一天开始,持续了整整一百二十二天,这是一个吉利的数字。
街道两旁的路灯,挂满了彩带,整个神邦洋溢着兴奋和喜悦。
每天都有食物、酒水分发,当然,那些是给公民的,与平民没什么关系。
庞格将军还自掏腰包,请了最高规格的剧团,在斗兽场连续演出三十三日,公民们人手一张票,斗兽场座无虚席。
公民们吃饱喝足的同时,也大把大把花着米索,整個神邦的消费量暴涨!
由于军团对外扩张的不断胜利,连带着平民们的腰包也鼓了起来。
凯旋仪式,没有影响鲁佩茨在矿场上的生活。
他是神邦平民,不是神邦公民。
这个老农已经变成了老矿工。
他依旧要早起,赶第一趟班车来到矿上,打卡之后开始工作。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第一年,鲁佩茨拼了命地工作。
他在一年时间里,获得了两次十佳员工,用自己前半年的积蓄买了一小片田,租给了别人,按照约定,税后三七分。
七成,是鲁佩茨的。
那一年,由于采用了刀耕殿教导的新方法种田,粮食产量比往常多了三成不止!
粮食,不是这一年的主角。
棉花才是。
改种棉花的人们都赚了大钱!
人们摘下棉花,把棉花变成棉纱,送到圣裔家族的作坊里。
在那里,棉纱会变成棉线,进一步生产成各种物资,在神邦内外销售。
帮鲁佩茨买田的法官嫌弃他没有眼光,曾在一次对话中唉声叹气。
如果鲁佩茨肯种棉花,当年的收益起码翻倍!
鲁佩茨只是赔笑,没有多说什么。
他是个知足的人。
如今,自己有一份好的差事,孙女在学堂里成绩不错,据说很有潜力,是成为学者的料,乡下还有一片田...
日子从未这么好过!
田里产出的粮食,鲁佩茨只运走了一部分,足够爷孙俩吃就行了。
多出来的粮食,鲁佩茨都存放在那位相熟的法官那里。
鲁佩茨用矿上的工钱,又买下了两片不大不小的田,和自己原先的田连成一片。
在法官的劝说下,鲁佩茨让一半的田种粮食,一半的田种棉花。
第二年,鲁佩茨的身体开始不听使唤了,精力也大不如前了。
矿场的工作,除了花费力气以外,还有诸多弊端。
这里的环境十分恶劣,让人难以忍受,鲁佩茨常年灰头土面,就连鼻涕都是黑的。
为了提神,也为了更好地工作,鲁佩茨开始喜欢上抽烟。
据说庞格将军在南边打下了一片肥沃之地,那里生产大量的烟草,商队将一捆又一捆的烟草运回神邦,很快受到男女老少的热捧。
人们喜欢烟草,甚至胜过美酒!
这些烟草根据产地、处理方法、销售方的不同,被区分为各种牌子。
报纸上也都是各种牌子烟草的广告,有的烟草走高档路线,受圣裔家族喜爱。
有一些,物美价廉,一米索就能买上一大把抽上几天。
鲁佩茨已经离不开这东西了。
不过,鲁佩茨虽然自己抽烟,但从不让孙女碰这东西。
据说贪婪宫殿也有限制,车轮以下的儿童不允许购买烟草。
鲁佩茨依旧会第一个来到矿场,但是,他再也没办法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即便他抽再多的烟草,也回不到当年了。
他的背更加佝偻,有时手会无缘无故地抖动,时不时还会咳嗽几声。
不过,没事的,抽两口烟就好了。
鲁佩茨不能去看医师,哪怕矿场上有专门的医师,价格减半,他依旧承担不起医疗费用。
他只能主动削减自己的加班时间,这意味着他的收入也会大幅降低。
鲁佩茨这么做了。
很快,他意识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糟糕!
因为来矿场的时间最早,而且运气很好,鲁佩茨获得过两次十佳员工。
所以,他收了不少学徒。
有些学徒死了,走了,消失了,更多的学徒留了下来。
鲁佩茨发现,自己哪怕不加班,学徒给师父上缴的收益,也足够他过上不错的生活。
他可以住更好的廉租房,抽更好的烟,坐更好的车...
鲁佩茨没这么做。
他依旧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每过一段时间,鲁佩茨会请自己所有的学徒去吃一顿自助,所有人都会提前饿上一两天,连鲁佩茨也不例外。
吃饭时,老矿工只是坐在一旁,一边机械式地咀嚼食物,一边看着自己的学徒们。
他很想问一句,我可以靠你们,可你们呢?
当年你们老了,你们靠谁?
鲁佩茨不知道。
年轻的矿工们,哪怕工作时长更长,采的矿更多,赚的钱也没有一年前多了。
鲁佩茨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更不明白,为什么年轻人们对此没有丝毫不快,能够坦然接受。
鲁佩茨想,也许,神邦里找不到更好的工作吧。
这一年,神邦依旧是伟大的。
到了收获的季节,鲁佩茨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笑容。
地里产出的粮食,能把谷仓堆满,冒出一个喜人小尖。
至于棉花,也卖出了一个好价钱。
虽然种棉花的人很多,但是,棉花依旧是热销货。
加上鲁佩茨在早期以一个不高的价格将所有棉花卖掉,他手里聚拢了数百米索,每一个都像孩子的笑脸,讨人喜欢。
这几百米索,再算上矿场今年的收入,鲁佩茨手里的米索突破了1000大关!
这个老农,忙碌了一生,从未如此富有过。
感谢路登先生!
保民官路登,在任期到期后,毫无悬念地连任了。
人人都爱他,人人都喜欢他!
在神邦上下,听不到半句关于路登先生的坏话!
哪怕是疯人院里,也有一个疯子,每天早上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祝福路登先生长命百岁。
他就是这么一个好人。
这是圣人送给神邦的礼物!
没有人怀疑这件事。
鲁佩茨抽了一口烟,在白雾环绕下,咳嗽了起来。
他的咳嗽比以往更厉害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
由于两年多的矿场工作经历,鲁佩茨的关节开始抗议,哪怕没有刮风下雨,它们也会是不是哀嚎。
有时,鲁佩茨躺在木板上,疼痛让他脸色苍白,浑身冒汗。
哪怕是烟草,也无法减缓这疼痛。
但是,鲁佩茨不能停下来。
他有孙女要养,这些田、钱,如果在太平光景,可以支撑孙女长大成人。
兽人会来的...兽人会来的...
所以,他不能停,要更努力地工作,再过两年就会轻松一些了...
鲁佩茨是这么想的。
如果没有路登先生,上一次兽人来袭时,这个老农已经死了。
在疼痛袭来时,烟草也失效的时候,鲁佩茨会去寻找心灵上的慰藉,他会开始祷告。
一开始,鲁佩茨向圣人们祷告。
他无奈地发现,自己不是一个好的圣人信徒。
于是,鲁佩茨换了一个祷告对象,一个真实帮助过他的人。
他开始向路登先生祷告,在心底。
神奇的事发生了,疼痛消失了,就像漂泊的船只遇见了港湾,流浪的游子找到了故乡。
鲁佩茨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祷告对象。
那年棉花卖的很好。
于是,在法官的建议下,鲁佩茨将田地的四分之一用来种粮,其他全部种上棉花。
第三年。
事情有些不太对了。
鲁佩茨不常和人交谈,也不爱看报纸,但他习惯倾听。
他每半个月都会去吃一次自助餐,在那里,能听到最新的小心。
从人们口中,鲁佩茨听到了一些新鲜的词汇。
那一段时间,街上的神邦公民脸色都不太好看。
鲁佩茨总能听到人们讨论一些相同的话题:
“最新款纺织机,一台机器比八个人纺织效率还高...”
“产出的布太便宜了...”
“纺机没用了。”
“棉纱价格暴跌...”
“......”
鲁佩茨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知道这一切为什么发生。
这些事与他无关。
他依旧在矿上工作,身体一天也比一天差。
我早晚是要死在矿上的。
鲁佩茨这么想着。
他没有抱怨什么,也没有控诉什么,他只是平静地陈诉事实。
鲁佩茨想错了。
这一日,他刚到矿上,打卡完毕,准备开始工作,却被自己的上司喊了过去。
“鲁佩茨,过来,这是纺织分公司的负责人保罗,保罗,这是鲁佩茨。”
上司飞速说道,
“纺织部门扩张,缺人缺的厉害。我们需要抽调一批骨干过去负责管理工作,让女人和小孩别偷懒什么的,鲁佩茨,你觉得你能做好这件事吗?”
他的语气不是在询问,而是在命令。
鲁佩茨也习惯了这样的语气。
即便如此,听到之后的鲁佩茨也有些诧异,
“啊?”
矿上的人,耳背是常态。
上司重复了一边自己的话,催促着鲁佩茨做出决定。
这名老矿工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他只问了一个问题。
“请问...纺织公司,也是路登先生的吗?”
“是的。”
保罗自信答道,
“我们让市面上所有竞争对手破产了,如今神邦只有我们的纺织品在售卖,这简直是新的金矿,有兴趣加入吗,老伙计。”
得到肯定答复后,鲁佩茨毫不犹豫,点头答应了下来。
“我想,是时候离开矿场了。”
他揉着肩膀,叹气说道。
就在鲁佩茨答应后不久,
云层上方,传来了一声闷响。
咚——
咚——
所有人同时放下自己手中的工作,仰头看向天空。
以同样麻木的表情看向天空。
那是高台传来的钟声,代表着一件简单的事,一件重复了八百年的事:
兽人,又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