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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小哥哥

徐央又吐出几口闷血,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双唇却歙张不定,好像在说着什么。白云飞凑耳细听,神情一愣,立即抬面喊道:“徐姑娘、秀秀姑娘!”

二人顿了顿,徐凡凡拉着秀秀凑了过去,跪坐下来。徐央无力地抬起右手晃了晃,徐凡凡愣了愣,伸手捧住,徐央的神情登时沉缓了不少。

徐央轻轻开口,徐凡凡当即伏面贴耳过去,那声吐息带着血的温度。

徐央忽然不再颤动,身子软软瘫下,徐凡凡心中一紧,竟流下了两行泪。当她提起面门,双掌一松,那染满血的右手霎时滑落,围在旁边的人用着不同的称呼喊着徐央。

何简定睛细看,将双指搭上徐央的颈侧,惊声道:“还活着!但脉象很弱!”

叫唤霎止,众人暂时松了口气,只是暂时,徐央的情况刻不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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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不断喃喃喊着“徐央哥”,徐凡凡脸上挂着两行泪,已经不再流了。她搀起全身无力的秀秀靠到石壁上,告诉她方才徐央说了什么。就四个字。

──保护朋友。

秀秀听毕,埋面大哭。

聂英捡起弓,愤愤地走向祭坛,凝声喊道:“快!没时间了!”

他没想到,一直坐在祭坛旁的陆苓就站在祭坛前,像个雕像一样,那目光却又炙热异常。聂英失声道:“……陆苓?”

蓝臻羽追上聂英,所以陆苓说了什么,他也很清楚。

陆苓道:“我陪你。”

陪什么,俩蓝家人都没意会过来。

陆苓又道:“我也留下。”

这下是说明白了。聂英倒抽一口气,怔怔道:“你开玩笑吧?你病了,而且我一个人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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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苓正色道:“华山陆氏家训,不可见死不救,不可临危弃逃。多一人,有个照应。”

聂英惊愕不已。蓝臻羽道:“陆师姐,聂成华是我下属,要留也是我留!”

聂英急道:“蓝臻羽!你不能留!独独你不能留!”

蓝臻羽低声吼道:“为何!”

聂英慌张地道:“你、你出事了我没法向大师兄二师兄、夫人师姐、蓝家祖祖辈辈交待!而且、而且你必须领队!云飞还得顾着唐小三,其他人可得你顾着啊!”

蓝臻羽愤愤抓住他的肩头大吼:“我也得顾着你啊聂成华!”

吼声响彻整个洞穴,前边的人纷纷吓着了。白云飞挂着满脸不解堪堪行去,唐禹轩回过神,急急跟了上去。罗灿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默默跟在后头。

聂英错愕一脸,他缓缓摇首,使劲拉开了蓝臻羽的手,左右各退半步,神情复杂,仍是摆头,细声道:“蓝臻羽,你谁都得顾,就是不该顾我……”

蓝臻羽登时怔住,他不理解聂英所言何意,不理解聂英的表情又是什么意思。白云飞与唐禹轩止住脚步,气氛诡谲得让他俩不敢再往前。

蓝臻羽忽然想起一事,他歪了歪头,失神地勾起一抹怪笑,道:“聂成华,是谁说进了蓝家的门,便是蓝家的人了……可你却说……却说我顾谁都不该──不该顾你?”

顿了顿,笑容霎止,神情仍旧那般呆滞,他又道:“我总说要把你丢到灯火阑珊处,你排斥得──可你、可你如今却宁可让陆静虚……”

聂英定了一定,皱起眉头,毅然道:“我没说要让陆静虚留下!你们谁也别留下!我也不会留下!所有人都能出去的!”

蓝臻羽冷笑道:“所有人都能出去?怎么出去?”

他忽然神色大变,面露凶光大骂:“聂成华!你告诉我怎么所有人都出去啊!除非你杀了那黑泽!不然你告诉我怎么出去!”

聂英咬牙吼了回去:“那老子就杀了那该死的东西活着走出去!你他娘的大少爷先给老子滚出去!”

蓝臻羽登时气势全消,错愕不已,失声道:“聂成……”

从小就与两人有交情的白云飞震惊不止,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两人吵得这般激烈。

聂英一脸狰狞,重重向前踏去两步,抬右手攫住蓝臻羽的衣领,冲着他又是一阵嘶吼:“蓝浩清!别再磨磨喳喳的烦死了!让你带他们出去就乖乖带他们出去!你知不知道你再多说一句,徐央可能就死了!你担得起吗!我告诉你,老子不会死!陆静虚真要留下我也不会让他死!谁都别想死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再啰嗦信不信我揍你了!”

唐禹轩躲到白云飞身后,纤长的手指紧紧掐着白衣,他嘀咕道:“好可怕。”

聂英狠狠甩开蓝臻羽,蓝臻羽毫无抵抗,甚至除了站着的力气就无更多,因此他只能顺着聂英的甩动跌倒在地,他仍错愕满脸,空洞的眼神没从聂英脸上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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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英抱着左臂发出嘶嘶声,低声骂道:“娘的,疼死了。”

他的脸色发白不少,还流了些汗,不过就这样的光线下,就连蓝臻羽也看不到那些。唐禹轩就是因为瞧见了才别过了头,服丧抹额贴着那宽大厚实的背,贴着在灰色纹路又染上一层灰的白衣。

指挥权被聂英粗暴地夺走了。几名门生费了大好劲儿终于又取下一张符箓,银光照在众人脸上,显得更加苍白憔悴。

因为没取到箭筒,只好拿从聂英胳膊上取下的那支箭矢来用。因为绳子断了,只好又损一截去打个结。聂英指挥,众人布置到一半,两名金家门生凑上前,一人道:“聂公子,请让我们代替两位公子吧。”

事到如今还说这些?

聂英皱眉道:“不可。”

门生又道:“少主子让我们与各位公子同行,便是要为诸位所用,倘若顺利出去了,我们没脸见少主子!”

聂英双眉又离得更近了些,道:“不可!冠杰公子让你们与我们同行,我就有义务保你们安全!要是你俩出事了,我才真没脸见冠杰公子!”

两名门生一时语塞,聂英搧搧手想就此了事,怎料陆苓凑了过来,道:“绳子太短,一人无法成。一人射箭,一人拉绳。”

他就说了这些,聂英与金家二人扭头朝祭坛看去,已经布置好了。倘若仅一人射箭与拉绳,那么站位肯定很靠近祭坛,照那距离根本太远。只能站位尽可能提前,绳末落在祭坛前。那么,拉绳者必然腿脚飞快,射箭者必然稳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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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三人又看向陆苓,这堂堂陆小千金可是问道之首、弓术比赛冠军,谁能比他厉害?

就这样,金家二人不争气地被现实说服了。

聂英与大伙儿解释了一下等会儿的行动:两人扛着徐央,所有人贴着右壁,一旦弓箭射出引来黑泽,就立即往落石缺口冲,不可回头,不可有任何迟疑。

全场无人有疑,就连蓝臻羽也失魂落魄的,脑儿几乎一片空白。

何简与唐蒙一直在帮忙照顾徐央,幸亏药效起作用了,至少不再血似涌泉,可徐央的状况还是特别不妙。

众人决定先好生休息一番,聂英在众人的坚持下喝了不少水,他特地留了一半给陆苓,但陆苓就喝了一口。

聂英向何简取了另一帖药,行至祭坛旁倚着石壁的陆苓身侧,一屁股坐了下来,道:“陆苓,聊聊吧。”

也没等陆苓响应,聂英捧着药罐,刻意降低了音量,又道:“说吧,你为何病了?这药又是作何用的?”

静默少顷,陆苓浅浅摇头,道:“你知道灯火阑珊处怎么了。”

这并非询问,而是肯定。聂英有些讶异,他知陆苓说的并非先前说家里人被那两蒙面人打伤的事,而是灯火阑珊处所有的事。聂英抿了抿唇,道:“所以呢?风仲羲带人闯进灯火阑珊处欲夺日月剑匣,玄机大哥带着日月剑匣逃了,陆宗主被打成重伤,法器库被搅得一团乱……所以呢?你知道玄机大哥去哪儿了吗?这跟你病了又有何关联?”

陆苓毅然看去,道:“我知道。兄长说过了。聂英,我只想问一句,我兄长可安好?”

在那沉凝的双目中,聂英似乎能看见稚儿般的仓皇,他忽然意识到一件时常被忽略的事实──陆静虚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聂英忽然明白了陆苓为何病了。家主父亲重伤不起,代家主兄长“行踪不明”,陆苓于情于理都得担起整个家,即便有伯叔长辈,人才济济,可他作为嫡嗣,如何能够两袖清风?

聂英垂下眼帘,道:“好……陆苓,这大半个月来,你有好好吃饭睡觉吗?”

好,就好。陆苓迟迟没有答话,他答不出来,真要回话,也只能说那一句不知道。

聂英叹了叹气,又摇了摇头,话锋一转,又道:“那这药儿呢?现在要喝吗?”

陆苓摇摇头道:“现在不必,也不能。”

聂英道:“那如何才能?”

陆苓沉默片刻,撇开了视线,轻声道:“等你觉得我快死了。”

聂英心中一紧,发力攥住药罐,他一字一字压抑地道:“我不会让你死。”

陆苓霎时又抬眸看去,道:“我也不会。”

聂英猛然一怔,心中那股怨愤登时烟消云散,然后他笑了,笑得仰起了头,捂住了脸。待笑声缓止,聂英敛容,将药罐收进兜内,看着陆苓被微弱的光照得一脸惨白,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们姓陆的都挺好,但都有病。”

陆苓回望过去,道:“哪儿好?”

聂英怔了怔,没料到会问这个,他寻思片刻,垂眸道:“……哪儿都好,哪儿都有病。”

陆苓没说话,聂英失笑一声,取下了腰上的洞箫,含情脉脉地盯着,又道:“这洞箫是别人送我的,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知道那人是谁,我只记得那人与我年纪一般大。可是我忘了很多事情,到了蓝家我也没问过,我……抱歉,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

陆苓不过轻轻应了一声。

见他这般反应,聂英竟不禁心中激昂,攥紧了洞箫,凝眸瞅着陆苓,道:“我一直在想那人与我一般年纪,兴许问道时能见着,可是……可是见了这么多人,我谁也认不出来。”

陆苓眉间闪过一抹沉凝,道:“你想寻他?”

聂英又怔了怔,七上八下,大起大落,他点头道:“嗯。”

陆苓道:“倘若寻到了,又能如何?”

,!

静默片刻,聂英扬起一抹浅浅的怪笑,道:“……我的心里住了一个小哥哥。我不想刻意寻他,我相信我们有再见的缘分。我只想……和他说一声谢谢。或是一生。”

他撇开了视线,低声又道:“虽然这么说是夸张了些,但如果没有他,我肯定活不到现在的。我想告诉这只洞箫的原主人,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有新的家人了,我想谢谢他当初给我的那一个拥抱,想谢谢他守在我身边一整晚……如果寻到了他,他愿意的话,我想带他回蓝家,带回蓝家……然后……”

话就止在这儿。陆苓定了一定,道:“然后?”

那句语尾上扬的“然后”,温柔异常,听得聂英愣神,他的目光被锁在陆苓的眸子里,他能从陆苓眸子里看到呆呆傻傻的自己。他忽然觉得,陆苓的眼睛真好看。

然后什么?他突然想不起来了。

他很想唐突地、非常唐突地问眼前这个陆小哥哥,是不是他心里的那个小哥哥。

可仍在失神之际,众人那儿却传来一阵骚动,唐禹轩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道:“聂成华!有烟!外头走水了!”

倚坐二人齐齐抬面,聂英惊愣道:“走水……失火?唐小三你确定吗?风棋放火烧山了?”

唐禹轩道:“确定!火势还肯定很大!烟都窜进来了!再拖下去,咱们全都得闷死在这儿!”

聂英倏然起身,愤愤捶壁,咬牙骂道:“那天杀的王八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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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迈开步子去寻蓝臻羽,却发现蓝臻羽还坐在地上歪着头,心不在焉的。他拽住蓝臻羽的前襟,也不顾扯没扯到伤口了,骂道:“蓝浩清你醒醒神!风棋那崽子放火烧山了!你赶紧准备准备带人出去!”

蓝臻羽失声怪笑道:“出去?出去给烧死?横竖都得死,那不如──”

啪的清脆一声,砰的沉沉一声。全场动作霎止,纷纷看将过来。蓝臻羽跌坐于地,捂着左脸,愕然抬头:“你打我?”

聂英觉得自己真是疯了,觉得蓝臻羽真是疯了,觉得风棋真是疯了,觉得全世界都疯了。他仰头俯视,冷笑道:“如果风棋那崽子在这儿,我不打你,我直接杀了他!”

蓝臻羽愣愣道:“可风棋不在这儿。”

聂英面露狰狞,龇牙咧嘴地吼道:“所以我打你!”

白云飞窜到二人中间,先将聂英推退了几步,才回身拉起蓝臻羽,他沉声骂道:“你俩烦不烦?再多吵一句,回去了我就去跟能告状的人都告一遍状!”

要出去了才能告状。聂英与蓝臻羽不约而同想到此事。是啊,不论要做什么,都得先出去了再说。聂英冷静下来了,蓝臻羽回过神了。然后是来自左右两侧,来自同一世家的道歉。

白云飞松了一口气,却没松下心里那份无奈。

众人将东西收拾好,蓝臻羽、白云飞、每家一门生各带上一把剑,聂英与陆苓也取了一把。秀秀将自己的小刀赠与聂英,让他俩一定得跟上来,聂英只是笑着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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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苓将符箓绑上箭头,立于站位,准备就绪。聂英在祭坛下攥着绳末,希望一切顺利。

其他人已经沿石壁窜到了前面,徐央是由两名青年扛着的。白云飞与唐禹轩为首,徐央与两名青年随后,蓝臻羽断后。唐禹轩第一次这么讨厌在昏黑中看得清楚,与黑泽离得这般近,叫他难掩恐惧,身子直颤。白云飞似是发现了,将他拥入怀里。

唐禹轩不只怕黑泽,更怕里边二人有个意外。他不怕死人,可他不想再看着亲朋好友死在眼前了。他紧紧回抱住了白云飞。

寂静异常,直到陆苓抬起了发亮的符箓,被紧紧握著手的唐禹轩探头出去,凝眸低声说了一句:“准备。”

唐禹轩看着远方那微弱的光降低了位置,其实他还能看到陆苓的表情,甚至能看到聂英的身影。就像平常一样,那就是他所认识的陆静虚与聂成华,也是他所不认识的。

随着陆苓的动作,唐禹轩又道一句:“拉弓。”

停了一停,陆苓松弦一瞬,唐禹轩又道:“放。”

聂英盯着陆苓直挺挺的背影由亮渐暗,看着微弱的光眨眼就成了一个小光点,然后他什么也看不到了,只听得远方一阵混乱的闷声与异响,如果不是洞内有回音,他肯定听不到唐禹轩那声“跑”。

唐禹轩的确是说与他听的,因为他看不到符箓飞到哪儿了,如果符箓被黑泽打掉就完了。几乎是听见喊声的同一时间,聂英没有多想,攥紧绳末迈开步子向前奔去,他扯嗓道:“陆苓!”

陆苓将弓扔开,拔腿跑向聂英,聂英愕然,不知他为何往这边来了,他应该往右边石壁靠去才对!

远方的小光点堪堪变大,可前边却传来了惨叫,是陌生的男音和秀秀的尖叫,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能猜出是徐央那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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