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一行两千余人,继续向着东边赶路。
等到天边亮起鱼肚白的时候,已经是实质上的第二天、也就是三月二十日了,大军也已经接近了三河县。
也就是说,自从煤山出发到此,半日的功夫,朱由检等一行人已经前行了一百多里。
煤山、北安门、东直门、温榆河、潮白河,再加上眼前的三河县......
想到昨天经历的那一幕幕,朱由检就止不住的感慨万千、不甚唏嘘。
不过这些感慨都是深藏在心里,表面上朱由检还是在思索着不远处的三河县。
三河县属通州、隶属于京师顺天府,距北京城足有百余里。
李自成要攻京师,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不远不近、旦夕可至的地方。
据走前探路的哨骑回报,三河县已为闯军占据,且这支闯军已经知道了皇帝东狩的消息,驻扎在三河县的他们已经是人着甲、马上鞍,做好了拦截的准备。
幸好驻守的兵马不多,只有约两三千人,且多为步卒;加上此地开阔、四通八达,三河县也不是卡在什么关隘要地。
所以一行人不算是很担心,迎着晨曦,继续向三河县前行。
而在这之前,已有数队信使离开了大队、转尔往南。
他们身上带着数道朱由检的旨意、以及一道黄得功的军令。
其中黄得功的军令是命令后续部队不再北上,而是原地调头、上溯黄河,转道往西南方向占据曹州,同时分兵继续往南占据商丘县,之后就在这两地建立防线,呈掎角之势拱卫这两县背后的山东西南部和徐州。
朱由检的圣旨有两道,第一道就近发往驻守在山东临清的刘泽清、第二道发往应天府。
发往刘泽清处的这道圣旨乃是命刘泽清领军离开临清、渡河向南,移驻济南府,依托泰山和黄河,保卫黄河以南、泰山以东的山东地界。
发往应天府的圣旨则长篇累牍了,除了说明东狩山海关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五点:
一是命庐凤总督马士英移驻徐州,改总督山东、江北一应军民事,务必坚守山东、江淮防线、不可退却一步;
二是命黄河以北、以及河南地界的明军和官员,悉数就近回退到山东、南直隶的凤阳府、庐州府等地,之后就地协助当地官员构筑防线、直到新的旨意下发;
三是为本已是南京兵部尚书的史可法加封左副都御史这一宪职,委其总督湖广军民事,移驻武昌,剿御张献忠的同时一体防备襄阳的李自成;同时破格提拔此时还是个典史的阎应元为钟祥县知县,随史可法一同上任;
四是册封郑芝龙为南安伯、太子少保、右都督、东海总兵,命其即刻发舰船一千、走海路至山海关待命;
五是加封秦良玉为忠贞伯、太子太保、左都督、川贵总兵,责其总督四川、贵州一应军事,抵御李自成、张献忠入川!
这几道旨意,将朱由检意图放弃陕西、黄河以北、乃至于凤阳府以西的河南地界,全力保证山东、江淮、湖广、四川这一环形防线的决议,昭然于天下!
同时也让大明出现了两大军头。
一就是秦良玉,二就是郑芝龙!
对于秦良玉朱由检是万分放心的,作为正史中唯一单独列传的女将,秦良玉不论是能力还是品性都挑不出毛病,有她总览川贵军权,朱由检相信,张献忠应该入不了成都城了。
但郑芝龙...
这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放弃黄河以北不是简单的说句话就可以,而是要将大量的军民一体运至南方的。
但北直隶已为李自成攻占,他如何会坐视这么多人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南下?
陆路走不通就只好走海路了,而在这个时候,有几人能调集数千艘舰船呢?或许全世界都只有郑芝龙了吧?
所以朱由检只能先顾着眼前、捏着鼻子培养出郑芝龙这个大军头。
至于之后怎么处理这个军头,便留作后面再说吧......
不提这道旨意发出后天下百官万民会如何想、如何做,其实单在朱由检这,也觉得这道旨意下的艰难之程度,可谓是此生之最!
作为大明的皇帝,要亲自下达放弃陕西、黄河以北、河南等相当于大明国三分之一的疆域的旨意,首先自己心理这关,朱由检就极难过去;
而在这之后,如何说服下面这些文武百官照此执行,也是朱由检要面临的一大难点。
好在一番详谈之后,朱由检首先说服了身边的黄得功。
有黄得功这一万多人马的配合,徐州西北面、山东西部这块地域,短期内是无虞了。
而朱由检也在圣旨中大费口舌去通晓利害,直至措辞严厉的明令史可法和马士英不论是否认同,都要先按照自己的决议执行,其余一切等自己回到南京再详议。
如此一来,虽然史可法和马士英能力都只能算是一般,但只是暂时的稳定地方而已,想来还是能胜任的,江淮防线和湖广,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要成功的渡过了这个关键时期,之后就没什么大风浪了。
之后的李自成将忙于和满清死磕,哪有精力顾及山东和江淮?
就算湖广这边出现了最不济的情况、张献忠成功的入了蜀,那也相当于一头狼进了蜀地这个安乐窝,蜀地虽然不保、但江南这边依旧有一段不短的发展窗口期。
有这段窗口期,朱由检自认为已经足够。
这弃车保帅之法,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几道奠定未来大势的旨意发出去之后,朱由检就不再分心,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眼前的三河县:
“大伴,拦路的这些兵士,有些好似是明军吧?”
一处高出平地丈许的土垄上,朱由检搭手在眼前、遮挡着已经有些刺眼的阳光、看着远处沙尘漫天的战场,向伺候在身旁的王承恩问道。
大军已经有两千余骑,自然不用朱由检再冲锋陷阵了。
临近三河县四五里的时候,黄得功便挑了处地界安排朱由检歇歇脚,自己则带着一千多骑兵,前出和三河县的守军对战。
眼下战事已经打响,杀声震天、双方厮杀的队伍搅动起滚滚尘土。
旁的看不太清,但尘土中那些和黄得功的兵马厮杀的闯军、有不少穿的还是明军红色的甲衣。
如此扎眼的红色,朱由检想不看到都难。
“陛下目光如炬、三河县的闯军中,的确有些许降兵......上月二十二日、通州兵变,乱兵伤了巡抚杨鹗......”
王承恩躬腰垂首,全程语气平缓的汇报着此前在这发生的事、不敢有一字失态,生怕惹恼了眼前的大明皇帝。
此前还在京城的时候,陛下听闻通州兵变的消息时可是大发雷霆、摔了好些物件,大骂乱臣贼子的声响或许连乾清门外都听得到。
当日是如此,今日呢?
“嗯...是朕没做好,寒了将士们的心啊......沈卿,预计李自成的追兵还多久能到?”
“回陛下的话,估计最少还得一两个时辰!潮白河渡船不多、夜间收集更是困难,所以虽然贼兵彻夜不休,但到今晨时分也才送过来不到两千骑,等这两千骑赶到、或许咱们都已经到蓟州了。”
沈从文行礼答道。
朱由检的语气没有生气、起码没有像在京城那样大发雷霆,这让王承恩、沈从文等都暗暗的松了口气,回答起朱由检的相问也更有几分信心了。
“嗯,那就看黄得功的了,等到了蓟州,那离丰润就只有百余里了,或许晚上就能到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
这一关关的,可真不容易啊。
好在结果看来是好的,自己终于要冲出这个牢笼了......
在这期间、朱由检的双眼,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交战区。
虽然从朱由检这看去,交战区一片烟尘缭绕、朦朦胧胧,但朱由检就这么一直看着、一动不动。
若不是因为他的过错,这些人都是大明的子民,哪会自相残杀?
若不是因为他的过错,疆域万里的大明当一直强盛下去才是,哪会如现在这般烽烟遍地、尸横盈野?
虽然严格来说这都是这具躯体上一个灵魂的过错,但躯体和记忆的双继承,还是让现在的朱由检也感同身受、悲戚万分,以至于沉溺于其中、久久无法自拔。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由远及近、急促的马蹄声将朱由检从缅怀中拉回到现实。
“陛下,路已经打通了,镇南伯派人传信、让我们速速启程。”
少顷之后,王承恩躬身在朱由检的身后、语气温和、掺杂着几丝欣喜的说道。
“好,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