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苦了你了,等到了山海关就好了,王总督和高总兵他们已经在山海关准备迎驾了。”
吴三桂策马走在朱由检的身侧,看着此前还白皙红润、福态贵气,但现在却满脸沧桑、面色黑黄、颈下更有一道深深的勒痕的皇帝陛下,内心的悲痛、无一丝作假。
此前见唐通使者时心里冒出来的那丝两面押注的投机心理,也不知不觉的消去了许多。
毕竟是自己效忠了十多年的陛下啊!
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君死臣随!
此时他的心中除了悲痛外,再就是许多的愤怒:
这些狗贼,竟害陛下如此!
要不是朱由检拦着,吴三桂真想领军回身、再去找一找那唐通的霉头!
“哈哈哈,何为苦、何为不苦?奔逃百里、车马劳顿的确很苦,但与丢了京城、丢了大明江山比起来,却也不算什么了。”
“朕此时心中畅快啊,无比的畅快!受了点皮肉之苦,却让朕知道了该如何才能救大明,这点苦、受的太值了!”
朱由检笑了笑,感慨着说道。
马背上的他坐高望远,看着远处已经泛绿的原野、看着正在田间忙碌的农民,心中对大明的未来、充满了希冀。
终于脱出北京城这个牢笼了。
接下来,就是自己逆天改命、兴复大明的时候了!
“加快速度吧,争取明日晚上,可以在山海关吃上顿热饭、洗上一个热水澡!驾!”
山海关在前,朱由检没有兴致再多说些什么,继续快马加鞭的驰骋了起来。
左右便也不再多言,纷纷打马跟上朱由检的速度。
丰润县地界离山海关还有足足两百多里的路程呢,远未到歇息庆功的时候。
好在击溃唐通部,使得朱由检这边缴获到了不少的战马;
加上吴三桂为了更好的接驾,几乎把关宁军中的好马都带了出来,凑成了明军中不多见的一骑双马的豪华配置。
这就使得朱由检这边终于可以换下已经骑了一路、马力已然颇为不支的旧马,换上一批新马了,行军速度大大提升。
已经膨胀到了近七千人的队伍紧赶慢赶,终于赶在第二天的戌时时分走完了剩余的小两百里路、赶到了山海关。
从三月十九日正午时分、到三月二十一日戌时。
两天半的时间、五百多里的路程。
万分的艰辛,却也无比的值得;
十分的狼狈,却让大明、有了复兴的希望!
未到关城范围,路边已经有一堆人打着火把在等候。
皓洁的月色下,依稀可见是蓟辽总督王永吉、辽东巡抚黎玉田、监纪同知童逵行、山海关总兵高第、副总兵杨坤、游击将军郭云龙等等一干困顿在山海关的明臣。
陛下东狩,身为大明的臣子,这些人当然不敢坐在山海关中等候朱由检上门,出城十里迎接已是最基本的为臣本分。
初见这些人,朱由检心中生起的不是对这些嚎哭涕零、叩首不止的臣子的感动,而是一下子见到一帮‘前世汉奸’的无奈和苦笑。
这帮子人,有一个算一个,前世都是跟着吴三桂降了清的。
好家伙,自己这是进了贼窝了......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传闻一战百神愁,两岸强兵过未休;谁道沧江总无事,近来长共血争流......”
夜半,皓月当空。
朱由检还没有休息。
他矗立在山海关的西城墙,轻声的念着一首首或是思人、或是感慨的诗句,呆呆的看着来路。
那段五百多里的路程、以及五百多里外那座巍峨的京城,给了他太多太多难忘的回忆。
自己是顺利的到达山海关了,但被他亲口赐死的周皇后、张皇后,他亲手杀死的昭仁公主、他亲手砍断了一只手的坤兴公主;
被他亲自安排亲信潜送出宫的皇太子朱慈烺,三子、定王朱慈炯,四子、永王朱慈炤;
还有张庆宇、林译、侯永昌,以及为了让自己顺利突围,选择牺牲自己的那些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名字的大明将士......
他们,大部分人永远都无法到达山海关了。
这每一个人、每一个名字,都装在朱由检的心中、翻涌在朱由检的脑海中,沉甸甸的。
西望的朱由检很想将他们理顺,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做不到。
反倒是两行热泪不知不觉的顺着眼睑流下,滴落在了城墙垛口的青砖上。
月光下,朱由检脸上那两道泛着光的泪痕是那么的显眼,离着三五丈守着朱由检的王承恩、沈从文、黄得功、吴三桂、王永吉等人,俱是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
他们知道陛下为何会如此。
当下也是触景生情,一个个的跟着垂首黯然。
有些感性的,如王承恩,更是跟着抽泣了起来。
“陛下,子时都快过完了,这时节还未出春呢,天寒地冻、冷风彻骨,要不奴婢服侍陛下早些歇着吧?”
好一会后,王承恩才上前几步,躬身在朱由检的身后,小心的说道。
“等会,朕还想站会,你们不用都陪着,各忙各的去吧,尤其是虎山,将士们都要安置妥善。”
朱由检没有回头,依旧就这么愣愣的看着西边,用着平静至极的语气说道。
好像悲怆到垂泪的,是旁的人一般。
“陛下放心,臣已经安排下去了,将士们饮食起居皆无虞,还请陛下保重龙体、早些歇息才是。”
黄得功上前两步,言辞恳切。
“镇南伯说的是,陛下,您早些歇息吧,大明还都指着陛下您呢。”
“对啊陛下,早些歇息吧。”
“陛下......”
众臣纷纷出言劝谏。
“罢了,朕这就...嗯?汉冲,城下何事?”
朱由检正要顺着大臣们的心意下城去休息,却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随即在月光下,一队轻骑破开夜色,急速的向关门而来。
“报!京营三千营千总叶建本领军七千,已至十里外......”
在朱由检由黄得功、吴三桂护着朝山海关冲刺的时候,李自成也终于赶到了唐通部溃败的战场。
和蓟州战场一样,此处也横七竖八、遍地都是尸体和倒卧的旗帜兵器,随处可见哀嚎不止的伤兵,再就是冲天的硝烟、袅袅的战火。
唯有两点和蓟州战场不一样。
一是这里伤亡更重;
而是此地的主将唐通还活着。
不像蓟州的白广恩,等李自成赶到的时候,尸体都凉透了。
但唐通这会,甚至有点希望自己也已经死了,起码不用受到这种莫大的侮辱。
“陛下,前有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后有黄得功的勇卫营,俱是明国数一数二的精锐之军,臣属实是已经尽力了呀!臣在拼杀的时候脚都崴了呢,陛下您看。”
唐通顾不上脸上那道鞭痕火辣辣的疼痛,跪伏在地上的同时伸出一只脚,向眼前的李自成展示着自己为大顺国尽忠的证据。
至于这伤乃是自己逃跑时崴到脚的事实,唐通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什么叫逃跑?那叫转进!
难道只有面对面的对冲厮杀才叫打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