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也有这么一遭。
只不过那时他以为魏壮壮的好心是施舍,是煤老板家的大小姐对上不起学穷小子的怜悯,这种体验让他很受伤,理所当然的拒绝了,甚至对魏壮壮恶语相加。
现在呢?他先入为主的认定了魏壮壮是他媳妇儿,吃媳妇的饺子,自然没有一点心理压力。
唐、魏两家勉强能算得上是世交,魏作东也是二幺三煤矿的技术员出身,和唐远方是同事,以前两家经常走动。
魏壮壮比他小一岁,低一年级,上辈子两人在省城相恋,只不过那时候魏壮壮已经由家里有矿的大小姐,变成了落毛的凤凰。
不过这个姑娘要强、精明有主见,而且冷的过分。
也不难理解,一个家道中落无依无靠的姑娘,尤其长相身材都出众的姑娘,如果再傻白甜一点,被卖到小发廊似乎是逃不掉的结局。
两人相恋,没有谁追谁的问题,一切都水到渠成,自然到当事人都没有发现,似乎是双方同样悲惨的经历,指引着相互吸引,相互靠近。
羊肉饺子很香,是熟悉的味道。
捏着最后一个饺子,唐宋仔细看看,煞有介事的点评道:“这个是你包的。”
“丑?”
“香!”
一个问的是卖相,一个答的是味道。
答非所问,不在一个频道上,两个人却都懂了。
“唐宋......”
纠结了好一会,魏壮壮鼓足勇气问道:“你是不是和二高的李佳然处对象呢?”
唐宋愣了好一会,自嘲的摇摇头,苦笑道:“我倒是想,李佳然她爸是副局长,能瞧得上我这个落榜生?”
“那就好。”魏壮壮拍着心口,彻底松了一口气,然后自顾自的分析道:“我都给你算过了,只要这几个月在矿上好好干,攒些钱,再考一次试试,我觉得......”
顿住一下,改口道:“学校老师都觉得你这种情况挺可惜的,去年理科总分才710,你考了603,省内的重点本科随便选。”
唐宋揉着下巴点点头,问道:“你咋这么关心我?是不是想和我处对象?”
魏壮壮不甘示弱,抬头道:“是啊,咋啦?我家里条件虽然比不上李佳然,但超过其他人还是要绰绰有余的。”
上辈子家道中落的魏壮壮可没这么主动过,难道这才是真实的魏壮壮?
或者钱是英雄胆,家里有矿,所以财大气粗?
唐宋打趣道:“你图我什么?成绩还是能力?”
魏壮壮觉得唐宋语气有些轻佻,很不尊重人,她明明是在谈论一个严肃的话题。
急的跺脚,一嘴小银牙咬的咯咯作响,兜着脸冷哼道:“成绩好不还是落榜了。能力?你一天能挖五吨煤?别傻了,我就是图你长得好看。”
此时此刻,一如彼时彼刻,上辈子他追问,魏壮壮也是如此回答。
唐宋又何尝不是想吃软饭,毕竟奋斗过,才知道奋斗的艰辛。
本质上他也是个肤浅且俗不可耐的人。
上辈子与他相濡以沫的是那个沉默寡言,倔强执拗又不善于表达的魏壮壮,远不像现在这样俏皮活泼勇敢且自信。
想想也是,两个苦命的人凑到一块,哪怕小有家财却也总为未来惴惴不安,又怎么能把日子过出花样来?
操蛋的人生总是对普通人特别刻薄,没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
他觉得如今这样也不错。
沉浸在这种美好的憧憬里还不到半分钟,他忽然警醒,整个人被一种惶然包裹,失声道:“对了,今天几号?”
魏壮壮眼神狐疑,挑眉道:“十一月份的工资才发了三天,你缺钱用?”
“我手里还有点。”她小心翼翼的觑了唐宋一眼,掐着水嫩的指尖儿,嗫嚅道:“但不多。”
唐宋忍不住爆了一句含妈量极高的粗口,不是嫌弃魏壮壮的小气。
私人煤矿发工资的方式很灵活,以前是一天一结,但总有些不靠谱的矿工领了当天的工资之后到县里胡吃海喝、耍赌跑皮。
后来矿工家属联合起来到矿上闹了几回,工资由当天现结改成了月结,每个月一号发上个月的工资,拖欠的情况非常罕见。
11月份的工资发了三天,也就说今天是12月4号。
明天,魏壮壮就要家道中落了。
也就是唐宋上完这个班之后,三班开采时矿井就会透水。
他不容许悲剧重演,上辈子魏壮壮是他孩子的粮仓,这辈子魏壮壮将是他的铁饭碗。
何况还有十七条活生生的人命,十七个家庭,一百口出头的老老少少。
“壮壮,你等我一会。”唐宋把饭盒塞回到魏壮壮手里,习惯性的捧着魏壮壮的脸蛋儿微微用力捏了一下,然后转身撒腿就跑。
“哎......”魏壮壮红着脸跺跺脚,羞怯的低下头,娇嗔道:“臭流氓,臭流氓,长得好看了不起嘛?”
雪势越来越大,似乎要淹没矿区的一切。
二班班长刘老棍子已经开始清点人数准备下井了。
唐宋趔趔趄趄的跑过来,站在人群后边,拄着膝盖喘气。
“今天大伙都得卖卖力气,上个班采了59吨煤,咱们二班不能落下。”刘老棍子例行的在下井之前用上个班的产量鼓舞士气,然后环视班上的工友,点点头,准备下井。
“班长......”唐宋下意识把手举起来,胳膊在半空中僵住。
该怎么开口?
跟工友们实话实说?
这种神棍一样的预言,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而且非常容易遭受一顿毒打。
试想一下,你是一名高收入的矿工,每个月赚两千多块,游刃有余的养活一家老小,人人羡慕。
现在忽然有个人跟你说,煤矿要发生透水事故,谁下去谁死,不过也不是很急,最少还有八个小时,按照流程来说应该是下个班才能遇上。
你是矿工你下不下井?
下吧,就算不相信真有什么透水事故,光是这种话就能吓得你草木皆兵,甚至谁咳嗦的声音稍微大点,都能吓得你尿湿裤子。
不下吧,就为了这一句捕风捉影的玩笑就不干活养家了?
所以实话实说的唯一结果就是:小唐,要不你退群吧。
“有事?”班长刘老棍子瞪着牛眼,嘟囔了一句。
唐宋语塞词穷,支支吾吾了好一会,才敷衍道:“冬雷三声,五谷不丰,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还大学生呢,少他娘的吃苞米豆子放萝卜屁,瑞雪兆丰年懂不懂?”
唐宋当然懂,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二班下井,尤其是刘老棍子打定主意赶超一班的前提下。
好在一班采上来的煤还没来得及全部运走,唐宋随手捏了一块,放在掌心扒拉着,皱眉道:“今天的煤不对劲儿,潮气太重。”
大伙面面相觑。
刘老棍子骂骂咧咧的走上来,在斗车里翻翻找找,提出了自己的质疑:“有没有这种可能?下雪天气潮湿,水汽跑到煤上来了?”
唐宋不置可否,摇头道:“斗车刚从井下开上来,我更倾向于水汽是来自于地下。”
他这么一说,大伙都懂了。
死一般的沉默持续了将近一分钟。
“我不干了!”
“老刘,要不先等等吧。”
“......”
刘老棍子进退两难,他能当上班长,并不完全是因为威信和能力,而是因为他的性格。
总结来说就是胆小怕事,贪生怕死,所以运气也不曾亏待他。
在他担任二班班长的四年七个月零三天的时间里,班上没发生过一次安全事故。
其实刘老棍子已经倾向于唐宋的引导了,只是班长的威严让他没有第一时间承认。
慌乱的卷了一根旱烟,塞到嘴里,划了七八根火柴才点着,狠嘬了一口,然后把大半截烟扔到脚底,捻灭,咬牙道:“都先别忙着下井,小唐,你跟我去找二哥说一声,等他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