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然失望的走了。
唐宋复读之心,至死不渝。
回了病房,唐真的眼神有些揶揄,似笑非笑的笼罩在唐宋身上,把他看的不自在。
“有问题?”
“没问题。”唐真讪笑一声,补充道:“挺好的。”
“没问题你看什么呢?”
唐真摆着一张认真脸,煞有介事的说:“哥,我说我会看相你信吗?”
唐宋不置可否,走到床边伸手探探唐真的额头,被对方嫌弃的推走。
“没发烧,咋就开始说胡话了?我倒是听过早年间有乡下的老太太重病初愈,神神叨叨的觉醒了通灵的能耐,咱家可没有神棍和神婆的基因,少来这套。”
“妈,管管你儿子。”唐真撅嘴不依不饶的甩胳膊蹬腿,向李蓉撒娇耍痴。
李蓉现在满脑子都是开补习班的事,人在医院,思绪已经飘到了阔别已久的三尺讲台,心不在焉的收拢了唐真的胳膊腿,继续憧憬。
唐真翻着白眼恶狠狠的说:“反正我就是会看相,你今年命犯桃花。”
“我倒觉得我今年犯小人。”
“唐老大你说谁是小人呢?”
“反正没说你。”
“妈,管管你儿子。”
唐宋觉得他妹子应该是真好了,最起码现在和他吵架时清脆透落的嗓门儿已经回来了。
他学着唐真的模样,翻着白眼,捏起兰花指,挤出又尖又腻的嗓门儿,喊道:“妈,管管你儿子。”
“那是我的词,你学我。讨厌!”
“这玩意儿,谁说了算谁的。”
“……”
夜幕低垂,路灯昏黄如豆,闪烁着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
蔡舒萍推着自行车,难得的有了好心情欣赏夜景。
不过落后几步的李佳然却心事重重,好几次跑神儿。
“明天你不上学,我不上班,咱俩都有时间,妈给你做好吃的,然后中午找你陈阿姨逛街。友谊商场新到了一批羊毛衫,给你买一件,给你哥买一件邮过去,再给你爸挑一双棉鞋……”突兀的停住,蔡舒萍打量着闺女,伸手在对方眼前晃晃,问道:“想什么呢?”
“妈,唐宋要复读。”李佳然扭过头,倔强的看着蔡舒萍,声音里带着哭腔:“他想考大学。”
蔡舒萍眼神闪躲,心虚道:“考呗,好事啊。”
李佳然嘴角苦涩,眼泪汪汪:“妈,我都知道,那天我听见了。”
“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蔡舒萍一把捂住李佳然的嘴,自行车哐铛一声摔在地上。
然后母女俩都愣住了。
后边一阵哗啦啦的动静,人民医院的同事骑着自行车路过,叉着腿关心道:“蔡主任,要帮忙不?这是咋啦?”
“没事,你走你的,小孩子青春期,跟大人闹别扭。”蔡舒萍狠狠的瞪了李佳然一眼,讪笑着松开手。
“得,那我就放心了,教育孩子您才是专家,那后天见。”同事重新蹬上自行车,骑出去五六米朝后边挥手。
蔡舒萍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太激烈了,这会试探着过去搂住闺女,被躲开,再搂,又被躲开了。
“我都是为了谁?”
蔡舒萍心灰意冷,扶起自行车继续推着,走出好几步,身后传来李佳然的抽噎:“可那是犯错误。”
“那你教教我怎么办?”
李佳然哑口无言。
蔡舒萍自嘲的摇摇头,苦笑道:“大人的世界不像你以为的那样,黑白分明。”
李佳然反讽:“所以你是好人?”
“我从没说过我是好人。”蔡舒萍猛地回头,直视李佳然的目光,语气坚决:“只有电影里的人物才分主角和反派,生活中,好和坏的区别有时候很模糊,我只是两个孩子的亲妈。”
“没错,你是我妈,亲的。”李佳然惨笑道:“别人的孩子就是垃圾堆捡来的?”
一路上再也没有话说。
回了家,蔡舒萍小心翼翼的注意着闺女的反应,还好李佳然除了闷闷不乐,却没闹出别的动静来。
李佳然面无表情的进了洗手间,站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恶心,一股生理性的干呕从胃里反上来,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用洗衣粉泡上三天三夜,仔细揉搓反复捶打才能干净一点。
一点一点脱掉衣服,直到不着片缕,冷气扑到莹白的肌肤上,激起成片的鸡皮疙瘩,她抱着肩膀,慢慢滑落到冰冷的地上,低声啜泣。
哭的口干舌燥,拧开花洒的水龙头,任由冷水冲刷身体,她机械的搓着,仿佛身上有什么洗不净的脏污。
外边蔡舒萍心里也不平静,坐卧不安,最终还是来到了洗手间外面,抬手轻轻叩门。
水声停了。
“佳然,咱俩聊聊吧。”
门被推开,李佳然光着身子站在门口,匀称曼妙的身材仿佛发着光。
“聊吧。”顺手扯过一条浴巾,裹在身上,赤脚走出来,坐到沙发上,捧起冷掉多时的茶水喝个痛快。
“妈知道你不能接受,你是个诚实的孩子。”
李佳然放下茶壶,把自己陷在沙发里,揉着眉心道:“是呀,说真话,做真事,真实做人,你从小教我的。”
蔡舒萍哑口无言,干张张嘴,哭诉道:“我要是从小把你往坏了教也就没这么多事了。”
她环视着家里的每一寸墙壁,带着浓重的鼻腔,自言自语道:“你爸那个人你也知道,当了个副局长,在外面是花团锦簇,人五人六,可他为这个家做过什么?他了不起他清高,他是国家和人民的好干部,每个月工资都不够养活一家老小的,又不肯收好处。指着他给你哥安排出路,更是没戏。”
“你哥那个人呢,胆小没担当。你爸这些年又没少得罪人,将来我怕你哥……”
“我觉得挺骄傲的。”李佳然呢喃道:“我爸说的对,当官是得罪人,不是和稀泥。”
“所以妈求你了,这件事千万别和你爸说。”
“你以为我爸心里不清楚我哥有几斤几两?哈工大?”李佳然冷哼一声:“他配吗?”
转念一想,她爸或许真就不知道。
她爸这个人,一向是个工作狂,关心外人甚至比关心家人还甚。
甚至印象中,她爸从来没过问过自己的学习成绩。
“那唐宋就活该吗?”
蔡舒萍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闺女,嚎啕大哭:“这就是命,你爸为国为民,我救人无数,是老天爷欠咱家的。”
李佳然抿起嘴,忽地张开,呢喃道:“没错,这就是命,可唐宋不欠咱家的。”
“我也知道唐宋不是活该,也想补偿他,可无亲无故的,那不是不打自招吗?”蔡舒萍心里又何尝不愧疚,这件事已经成了她的心病。
李佳然沉默着,谁说无亲无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