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合上门,并没急着走,躲在墙角偷听了一会,没发现什么异常才莫名其妙的回了房间。
大教室里,炉火正旺,热气升腾,被崩碎的煤渣撞到炉膛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唐宋,你讨厌我。”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好感这种东西,就如同现在,站在炉火旁,怎么可能感受不到温度?
“你知道就好。”
“我想知道为什么。”
“你心里应该清楚。”
李佳然瞬间变得脸色煞白,又开始掉眼泪。
“原来你都知道了,我就说像你这么聪明的人,我妈根本骗不了你一辈子。”
唐宋莫名其妙,下意识追问:“关你妈的事?”
“……”
“嗯。”李佳然吸溜着鼻子,从唐宋身上爬下来,坐到火炉边发呆,眼神渐渐失去焦距,仿佛诉说着一件与她无关的事。
“今年夏天,我哥落榜了。”
“等等。”唐宋抬手打断,皱眉问:“你哥不是考上哈工大了吗?”
“凭他也配?”李佳然抱着脑袋情绪失控:“我哥是用你成绩上的大学。现在你回来复读开补习班,我帮了些忙,我妈说我吃里扒外见不得我哥好。”
“用我成绩?”唐宋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哐铛一声,炉钩子跌落,眼神呆滞,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并没有很愤怒。
首先,他知道自己考了多少分,没能读大学不是因为落榜,而是因为没钱。
如果不考虑到对法律的侵害,他几乎没有任何损失。
然后许多事也能说得通了。
上辈子李佳奇对他的讨好,李佳然对他的迁就,蔡舒萍对他的厌恶……
这些都不是没有缘由的。
总结来说,都是惭愧。
李佳奇没担当,不知道怎么补偿。
蔡舒萍要强,对一个人惭愧到了极致,又不能也不敢补偿,那就只剩下厌恶。
就如同古代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让皇帝惭愧的人,早晚难逃一死。
至于李佳然,算是个异类。
但不应该用这种方式补偿。
唐宋觉得可笑。
“你跟我说这些,想说明什么?你出淤泥而不染?”
“我哪是什么莲花,我自私,我懦弱,如果我真出淤泥而不染,当初知道这件事就应该站出来揭发。”李佳然抬头,双眼沁着热泪:“可那是我妈和我哥。”
唐宋淡淡的说道:“所以你想补偿我,你认为你欠我的。”
“没错。”李佳然抹一把眼泪,把下巴枕在胳膊上,自言自语道:“前几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没有复读,而是到一个楼很高,车很快,人很多的城市里打拼,恰巧我也在,白天你去上班我去上课,晚上我再把学过的东西讲给你听,你则把上班时遇到的人和事讲给我听。”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唐宋话里带着颤音儿,激动的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我醒了。”李佳然莞尔一笑,继续憧憬道:“如果你今年没打算复读,大概就要梦想成真了。”
唐宋嗓子有些发紧,故作漫不经心的问:“如果我没打算复读,那个梦的后续是什么?”
“我不知道,也没想过。”揉着凌乱的头发,李佳然不太确定的说:“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坏事总有一天会败露的。哪怕你没复读,只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就能接受仇人的亲妹妹过一辈子吗?尤其她当初接近你的目的还不纯。”
顿住一下,她说:“或许我觉得累了,还得差不多了,就该全身而退了。”
“唐宋,你在听嘛?”
唐宋此时的心情已经不能用复杂来形容了,闷头嗯了一声,许多纠结了两辈子的东西正在消散,仿佛随着火炉里窜出的热气,到了抓不到的地方。
这个结果,同样不能接受。
他理解李佳然上辈子的冷酷绝情,心里都是疙瘩,背上都是刺,这样的人不是个能抱团取暖的好人选。
或者说上辈子他真知道真相,恐怕和李佳然说的一样,注定不会接受一个这样的女人做自己的妻子。
他没复读,是他的自由,他的选择,不代表李佳奇能顶替他上大学。
只是这个疙瘩解开了,他的压力反而更大。
“现在你怎么坦白了?”
“瞒不住了呗。”她把脑袋从胳膊上探出来,眨着通红的杏眼,咧嘴笑道:“我才十八岁,心里藏着这么大的秘密,每天都觉得自己要炸掉。而且……”
“而且我想补偿你,但不想骗你,因为骗你,你就会讨厌我。”
顿住一下,她笃定的加了个期限:“总有一天会这样。”
小心翼翼的觑了唐宋一眼,她战战兢兢地说:“你讨厌我了,还怎么喜欢我?”
看似前后矛盾的一句话,却说的理所应当。
唐宋问:“我喜不喜欢你很重要?”
“或许重要,或许不重要。”她又把头缩到胳膊里,轻声说:“从前觉得我欠你的,后来才发现我喜欢你。”
“我喜欢魏壮壮。”
“嗯!”
唐宋捡起地瓜,捏了捏,慢慢剥掉皮,露出冒着热气的黄瓤,递给李佳然,自己则抱着膝盖坐下来,盯着炉火出神道:“我也做过你这样的梦,很长很长。”
地瓜又甜又糯,入口即化,好吃到李佳然眯起眼睛露出满足的笑容,“结果呢?”
“我娶了魏壮壮。”
李佳然脸色一黯,不死心的追问:“那我呢?”
她顺手把地瓜皮递给唐宋,听见对方说:“就像你的梦里那样。”
“谢谢。”
“为什么要谢谢?”
“因为我知道我是魏壮壮的前辈,下手比她早,最后也应该是我踹了你。”
唐宋忽然不理解她的脑洞,抓破头皮也想不明白。
“你不难过?”
“为什么要难过?”李佳然歪着脑袋,吞掉最后一点地瓜,两腮高高鼓起,她含糊不清的说:“那只是梦。”
她还有机会。
当然这种话不说。
以她对唐宋的了解,说了就直接无了。
“不早了,你是回家还是和小真挤一张床?”
李佳然拍拍手站起来,提议道:“你送我回家吧。”
唐宋问她:“不怕你妈再打你了?”
“不会再打了。”她说的很笃定,子女是父母生命的延续,她就是她妈过去的影子,打在她脸上,又何尝不是对自己过去的否定,对她妈那样要强的人,比死了还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