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的勾栏小院与中原差不多,只是这儿的姑娘们多少有点彪悍。
怎么说呢,中原的勾栏小院中,那里的姑娘最多弹弹琵琶唱唱曲儿,而塞北的姑娘不只会吹拉弹唱,还会拿来烈酒和你对吹。
还有些体力强悍的,能一人倒拔垂杨柳——这些姑娘被塞北人称为塞北老娘们儿,一人顶过一只花皮虎。
玉泽好像就好这一口,专门挑看着身形彪悍的塞北娘们儿,要她们做全身按摩。
“哎沈家小郎,要不要我分给你一个呀,这按摩老巴适了。”玉泽一边惬意地眯着眼睛,一边朝沈冗推荐。
沈冗的额角冒出一股青筋,在姑娘们望向他时直接选择溜之大吉。
蚌埠住了。
少年纵身跃到高处,夜里的冷风吹散他一身热气儿,原本暴躁的心也慢慢安静下来。
沈冗准备闭目打坐,一道娇俏的笑忽然从下面传来——
“我当是哪个贼子半夜来采花,骂他好大的胆量。原来是方才跟着那小郎君一道来的少侠呀,这上头这般寒凉,少侠怎的不入屋去烤地龙?”
少年低头。
下方木台上,那姑娘披着貂皮散着头发,手里拿了一柄又细又长的烟枪——沈冗想不起用什么来形容她,只觉这厮眼里含着万种风情,只一笑就能迷倒玉泽那个吊毛。
哦,想起来了,是这家勾栏小院的老鸨。
瞧方才和玉泽打闹的那架势,那吊毛应该是这家勾栏小院的常客。
玉泽曾说他有一个愿望,就是逛遍天下勾栏小院,尝遍万点朱唇。
搁这儿他叫风流,搁他那时代这就叫变·态。
要不是玉泽曾救过自己,又发现这勾栏小院有邪气,沈冗是真不想搭理这吊毛。
长了一副好皮囊,安了一个欠揍的嘴。
“天下间修士少有不好美色的,少侠倒是稀奇。”见沈冗不说话,老鸨吸了一口旱烟,笑眯眯道。
“勾栏院有邪气——你们是不是在用男子阳气来镇压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沈冗瞥了一眼老鸨。
老鸨吐烟的动作顿了顿,复又起。
“少侠好眼力啊,不妨来猜猜我们镇压的是什么脏东西?”老鸨笑眯眯问。
这一句便印证了沈冗的猜测。
“需要如此多的阳气来镇压,不是鬼便是妖魔之外的邪祟。至于是什么,我想应该没有谁比老妈妈更清楚。”沈冗又瞥了一眼老鸨。
那老鸨脸上笑意一僵。
老妈妈……
她这么年轻貌美,肤白大长腿的一姑娘,咋就咋就老妈妈了。
“倒也没什么可怕的邪祟,一只三百年道行的丙相恶鬼罢了。”老鸨又抽了一口旱烟,吐出的烟气儿消失在黑夜中。
“为何不直接剿杀以绝后患?”沈冗不解。
“老祖宗定的规矩,我们杀不得。”老鸨把玩着烟枪,靠在满是积雪的木栏上,
“老祖宗说,要等它自己个儿把自己个儿的心结解开了,它自然会化散。若我们强行去结果了它,它反倒要祸害我们的子孙后代。”
其实,这里镇压着的邪祟是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说这里压着不干净的东西,她们就得守着这里。
哪怕做妓子受千夫所指,她们也得守着这里。
沈冗不再说话,忽然察觉腰间乾坤囊抖动,便取出躁动不安的罗盘。
少年扭头打开金色法门,寻着指针指引的方向离开。
移步幻影?
老鸨愣住。
“沈家小郎如何?”
宋十娘回头,不远处的楼顶门口斜倚着个清风霁月的少年郎。少年满目春风,眼角噙笑,脖颈处的一片美人红痕十分引人瞩目。
“比你好得多。”宋十娘抽了一口旱烟,眺望远方。
她入目所致,是望不到头的白色苍原。
再往南方,便是九州。
“……行行行,我知道你护犊子。”玉泽翻了个白眼,慢吞吞开口,“他找到魏三娘了。那姑娘被人戳了十几刀,生生虐待致死。做了山鬼,前不久才去投胎。”
宋十娘握着烟枪的手抖了抖,片刻后又狠狠抽了一口旱烟。
“投胎好啊,喝了孟婆汤忘掉前尘,省的像我们一样痛苦。”宋十娘垂眸笑笑,又变成那个慵懒妩媚的老鸨,她侧头瞥向玉泽,
“近来凡界天书有变,九州将起风云,你多注意些。”
玉泽颔首,慢慢敛起眼中笑意:“十娘,你当真不打算离开这穷乡僻壤?”
宋十娘把玩着烟枪:“老娘在这犄角嘎达呆的舒服,又不缺男人伺候——你若想劝我出山,趁我没发火前赶紧滚犊子。”
“……你还没忘记他呢。”
宋十娘眼角噙笑地望来,手指触及栏杆的地方微微加力,那栏杆便化成了齑粉。
“滚。”
“……滚就滚!”
目送少年识趣远去,宋十娘也敛起了眉眼里的慵懒。
天书变动,榜单将变更。
而且……那东西似乎也要出来了。
这九州表面儿太平的日子也要到头咯。
……
指针将沈冗带到一片渺无人烟的羊肠小路上便没了动静。
这会儿天上稀稀拉拉地飘着小雪,四遭黑沉沉的,隐有寒鸦夜啼。
有些渗人。
少年从乾坤囊里掏出一盏贴了符箓的煤油灯,点着后慢吞吞走在小路上。
小路两遭积雪很深,中间却被车轮和人的脚印踩出了一条路——这儿往来的行人还挺多。
注意到前方似乎有人家,沈冗准备去前面看看,忽然听到旁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扭头四下看去。
荒野上一片漆黑,除了掌中灯火照亮四周三尺,便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
沈冗回头,蓦地对上一双锃亮的,红登登的眼睛。
那厮一身黄皮,横在前面拦住沈冗去路。
是一只成了气候的黄皮子。
“这位少侠莫怕,我不杀人,只想问您两句话。”黄皮子见沈冗不做声,只当他是答应了,便笑眯眯地立起来,捧起前爪朝少年作揖,
“少侠,您看我是像仙呢,还是像人呢。”
哦,黄皮子讨封来的。
沈冗打量片刻,淡淡开口:“仙不似仙,人不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