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包粮,平息了这次冲突,李子顺再一次灰溜溜走了。
不过,他心中还是有着念想的,王贵死了,乃至于他临走前用刀朝朝徐开地点了几下。
自家当家洪飞还健在,徐开地若还想回闯营,到时候重新整改编制,他十有八九会被分在洪飞营下,到时候有的是机会打击报复。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口气捏着脖子他硬生生吞下去了。
处理完这件事,徐开地阻止了王虎一刀将那车夫劈成两半的念头,也没主动去问他要银子。
反而领着兄弟往回走,这下有了机会能够安然脱身,那赶马车夫却又不急着走了,反而远远地跟在了徐开地他们身后。
刚走出几十米,王虎便忍不住冲出队列策马回头,用长刀指着那车夫的面门大骂道:“老匹夫你还跟着我们作甚?”
“这位好汉,你听老朽给你解析,方才实在是老朽想护夫人周全,冲撞了各位好汉,是老朽不识好人心,在这给好汉赔不是了,请诸位莫怪。”
老汉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说话时的表情,倒是情真意切,看得出为人家仆时间甚长,礼节动作也做得十分到位。
俗话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王虎被他这一套弄得一时心软,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只得胡乱应付几句。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滚,有多远滚多远,别跟着我们,你大爷的,烦都烦死了。”
见王虎拍马要走,老汉又着急出言将其叫住,掏出钱袋,跳下马车,小跑到王虎跟前,赔笑道:“好汉请留步,这些银子你收着,不多,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还想找你们当家商量一些事情,可否转为告知一声?”
老汉没料到徐开地没有路见不平拔刀加入,王虎也没去接那钱袋,虽说他隐约记得有句话叫“有钱不要非君子”,可甲哥儿没要的他也不想要,只顾兜马回头丢下一句话:“等着。”
徐开地一等人,见王虎离阵而出,自是停下来等他,见到他满脸幽怨地跑回来,徐开地轻皱眉头问道:“怎么了?”
王虎没好气道:“找你的,说是有要事商量。”
徐开地更加疑惑:“你为何不要他直接跟你说?”
“我不跟他说,奶奶的,跟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话真他娘的费劲。”王虎收刀回鞘,骂骂咧咧道。
徐开地一脸疑惑,满身怨气道:“我又没得罪你。”
“诶呀,快去,快去,我走了。”王虎脸上挂不住,拍马回望回程路上跑了去,徐开地无奈只能兜马回头。
老汉迎上来,站在徐开地马前,施礼道:“见过当家的,老朽赵大福,主家是金陵顺元商号,这是顺元商号的马车文书,请当家过目。”
徐开地知他在自证身份,接过他递出来的特制宣纸看了一眼,大概是驾驶证加马车证明一类的东西,上面确是记录了顺元商号的信息,还有官府的官印,这样的东西,他在自家户籍上见过,考中秀才是印上去的,应该不假。
“什么事情,你直接说吧。”
赵大福接过徐开地递回来的文书,放回怀中,道:“实不相瞒,身后追我们的那帮人,非但想要劫掠我们的银钱,还想要冒犯我家夫人,现在虽然退走了,难保后面不会再追上来。
我们是从凤阳那边过来的,从马关口撞见流贼与官军作战冲散了带着的护卫,跑了整整一夜,才跑到这里,现在是人乏马也疲惫,经不起再长途奔袭,便想要请当家的作为护送。
放心,绝不会让你们白跑,夫人应允回到了金陵给你们三百两银子作为报酬,主家也喜好结交朋友,也绝不会亏待的。”
徐开地反笑道:“你就这么信得过我们?”
赵大福笑脸相迎道:“自是信得过的。就依当家方才行事,老朽和夫人都觉得当家是信得过的人。”
徐开地笑了笑道:“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两日前这个时候,我们正与你口中所说的那帮流贼在同一阵营中同饮共食,你还觉得我们是好人吗?”
“这......”
赵大福面露惊愕,顿时无言。
阳光飞流直下,一马两人,一车之间,静得能听见远处山野中,呼啸林涛间的风声。
马车帘幕挽起,一个女子躬身出来。
螓首蛾眉,肤脂如玉,服粉白两色之华裙,束一件上好之白貂裘,衣带斜飘,里头让人看着就觉得暖洋洋,成熟与柔媚的气质深入骨髓,正是赵夫人。
徐开地抬头,见她立于中天艳阳之下,宛如盛开的牡丹花,明媚动人,几不可方物,也不知是许久未曾刻意去看一个女人,还是怎样,竟也一时看呆。
但他时刻要求自己保持的清醒告诉他一件事情,两人之间相距不过数步,身份地位相隔的却不知是多少个阶层,随便出手就数百两银子的富裕之家,一个草根若想要崛起成为这个阶层的人,勤勤恳恳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可够?
她看着先前一帘之隔却未能窥得全貌的徐开地,未曾想到他竟这般年轻,施了一礼,说道:“今次幸得将军相救,才免于贼人之手。
远来有抗金英雄杨再兴,近来有当朝太祖身边开平王,都是弃暗投明方得千古留名之辈,听得将军在车外与那歹人交谈,是否不愿再当流贼了?
公家在金陵官府也有相熟之人,若将军肯送妾身回金陵,妾身定帮将军和将军的诸位兄弟在金陵落籍,这般条件不知将军可满意?”
徐开地心中颇为吃惊,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就推断出如此多的信息,还能想出如此周到报酬,怪不得张献忠在凤阳对乡绅、商户、士族大挥屠刀,加上途中远东官匪交战她都能走到这里。
他一时看不透这个女人的心思,无论是三百两银子,还是落籍金陵,对他们而言,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机遇,但往往这种机遇,也伴随着极大的风险,他不能拿兄弟们的性命去赌。
虽知多管闲事,会惹来横祸,但心中最后的底线,还是让他没法将他们弃置,任由李子顺他们蹂躏。
“我们不去金陵,不过我们可将你们送到渡口,你们可以乘船过江,至于报酬,收这五两银子就已足够了。”
徐开地去向赵大福要那五两银子,后者掏出钱袋后,还从怀中那处一个小瓶子,交到徐开地手中道:“这是家里带出来上好金疮药,我看好汉脸青唇白,定是受了刀伤吧,将此药粉洒在伤口处外敷,不出数日定能结痂。”
“那便谢过了。”徐开地刚要兜马离开,忽又想到了什么,回身道,“老先生可是懂得医术?”
赵大福道:“医术远谈不上,只是早年常随主家在外奔波,出门在外,磕碰难免,多见伤痛简单伤口亦可处理,老朽就习惯了常备些外伤骨伤的药物在身上。”
“那太好了,我有一位兄弟,正有骨伤,老先生快随我来。”
赵大福回望了一眼站在车上的赵夫人,后者点头应允,她能明显感觉到,徐开地更愿意跟赵管家这一类身份相近的人交谈,心中知晓对方对她恐怕是有成见的,再没多说,放下门帘坐回车中。
徐开地领着赵大福回到河边的营地,检查了王虎膝盖上的伤,奈何骨伤药需要用酒水煎煮,他们无酒,只能暂且搁置。
他将手下的三十多个人,分作了三部分,由王虎、老马、陆十三这三位曾经的百户率领,老马负责领那些身上无甚伤势的兄弟,往前去当探马,侦查前方是否有官军的队伍。
陆十三负责伤势较轻的兄弟,护着粮食殿后,其余的人分给王虎,和同自己一起午时过后开始缓慢行军。
行军所过,临近滁州这边的官道边上,尽失破烂衣衫、丢弃的鞋子、胡乱丢弃的箩筐,偶尔还会看到躺在荒野的尸体,没有人有空闲功夫去理睬。
按照徐开地从赵大福口中问到的情况,关口和朱龙桥那边,流贼的死伤可达到尸首堆积断河流水的程度,他知道高迎祥大势已去,再之后就要走下坡路了,王虎知晓这些情报之后,更是对他没回去找闯营的决定赞不绝口。
行军两个时辰,路面状况稍有好转,天色渐渐暗下来,前方的探马看到了一个村子,没有进去,回来向报告。
“东边七八里地外,村子里有炊烟,应该是条有人生的村子。”
徐开地下令前往。
七八里地,骑马一瞬就到。
这边农民军未曾来过,村子自然有人,规模还不小,看起来由百余户,不过听说滁州战事,也逃了不少,剩下的不到半数。
留了几个人在村口当哨兵,进村时,天海未黑,却见家家门户紧闭,灯也不点,他知晓是什么情况,农民军过村的场景谁不知晓?
他找了个没人住的院子,给了银钱,划分出区域,让手下兄弟这些闭门的人家买些烧酒:“注意不要伤人。”
“知道的。”
剩下的这些兄弟,大部分先前都是跟着他的,自然也知道他的规矩,现在他们有粮不用去抢,可没有的时候呢?当初他下达这种命令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很虚伪。
不打人不杀人又如何?天灾如此,抢了人家粮食,战火纷纷,苛政如虎,村民能活得了几时?
可这已是他们能够做到最多的了,就像他们愿意给这些村民留下一小部分粮食,是希望村民活着,而将粮食带走,则是希望自己能活得更久。
他可以劝人向善,却没法遏制每个人求生的欲望。
现在徐开地成了这支队伍的头领,首要做的就是纠正这些兄弟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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