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世界，原本的严寒早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境界。

一座外墙超过十五米高的城市屹立在不远之处，穿着皮甲的守门士兵守在城门洞处，排查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逐一向他们收取入城税。

城门上镌刻的几个大字，诉说着这座城市的名字：

佩索特。

在佩索特城内，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

有一座由石块块垒成，外形粗犷，有待打磨的教堂。里面最为显眼和精致的是一处圣坛，上面屹立着一个木制的十字架和背负十字架的高大人像。

一位衣着简朴蓄着胡须的神父坐于最前排，面对神像，埋着脑袋，闭着眼睛，专心地祈祷。即便是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也没有打扰他分毫。

余烬在神父的身侧坐下，静静的等待着祈祷结束。

过了许久，神父终于缓缓睁开双眼，那双金色的眼眸注视着他。

神父缓缓开口：

“我原以为你会来的更早一些。”

余烬目光依旧注视着那背负十字架的高大人像，像是和朋友闲谈一样问道：

“我觉得挺早的，你在书里待了多久？”

“我记不清了，应该有几十年，书中世界与外界的时间流速并不同步。”

“你就没想过出去？”

神父没有接话，而是反问道：

“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神父金色的眼眸无比平静，仿佛在谈论的不是他自己的命运一样。

余烬认真想了一下，笑着说道：

“谁知道呢，或许我会放过你。”

“毕竟你只是一个空想的产物，哪怕杀了你也无济于事。”

“确实。”

神父轻轻颔首，对此表示赞同。

而对于他是被空想出来的产物这一说法，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反抗。因为事实就是如此，他不是真正的亚当，只是一个被空想出来的‘神父’。

“祂创造你的时候，就没想过给你注入半点人性？”

“人性是负担。”

神父的语气依旧平静异常：

“那只会增加我背叛的风险。”

神父没有任何忌讳，毫不掩饰的诉说着‘自己背叛自己’的可能。

余烬反问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神性才是负担？”

“你想让我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

神父再次反问，他平静道：

“你不擅长用言语扰乱别人，也没有这方面的权柄，何必要做无用功呢？”

余烬表情古怪：

“我以为我们只是闲聊，也就是说你其实暗戳戳的想要用言语扰乱我，对吧？”

神父平静颔首：

“对。”

神父相当坦诚，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隐瞒的。

毕竟这本就是阳谋，他从没指望余烬会看不出来。

至于阳谋能不能有效？谁知道呢。

在见面之前，神父就已经预想过他们见面时的场景。

或许余烬会直接杀了他，这很符合他对不死人的印象。

或许余烬会选择跟他闲聊，就像现在这样。只有对方有交谈的念头，他的阳谋才有施展的空间。至于能否起效，那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那是本体该考虑的。

他只是在做他该做的事情。

余烬哑然失笑，突然问道：

“你觉得上帝是什么？”

他指着那背负着十字架的高大人像，向身旁的神父询问。

神父反问：

“哪个上帝？”

“你印象里的。”

神父沉默一阵，眼前的场景骤然发生改变。

原本石头垒成的教堂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座教堂，异常雄伟的教堂。

一根根古典石柱支起了高耸的穹顶，却没让大厅分隔得支离破碎，依旧宽广到夸张。

这座教堂的大门连巨人都嫌太高太宽，两侧各有一根根放在银杯里的蜡烛散发出温暖的光芒。

最前方的圣坛恢弘壮丽，上方竖着灰白的十字架和背负十字架的神像。

他们依旧坐在第一排，面前是圣坛，相对而视。

神父语气平静：

“我即是上帝。”

“纠正一下。”

余烬打断了神父，那宏伟的教堂瞬间烟消云散，他们又回到了那朴素的石头教堂，余烬却很认真道：

“你说的应该是你的本体，或者说你的本体以前的本体。”

神父语气依旧平淡：

“我们本就是一体。”

“所以，我即是上帝。”

石头教堂再次被宏伟的教堂所取代，余烬这次没有再打断他，而是平静的注视着他。

无形的波动产生，教堂前方的圣坛陡然模糊。

这恢弘壮丽的事物连同上面的十字架和神像同时虚化扭曲，又猛地展开，爆发出不算强烈的光与影。

这光与影交织成了一幕立体的画像，那是一座巍峨连绵的山脉，主峰高耸入了云端，不过，白云不敢遮掩那主峰，自行向两侧分开了。

那山峰顶端竖立着一个巨大的，比山还高的十字架，前方端坐有一道蒙着层层叠叠光辉的雄伟身影。

两翼、四翼、六翼的天使们或拿号角，或弹竖琴，或吹长笛，绕着那雄伟身影盘旋飞舞，时而赞美时而歌颂。

八道背生十二对羽翼的模糊人影簇拥在那雄伟神灵的周围，或跌坐于祂的脚旁，充满依赖地靠着，或浮于两侧，等待命令。

这恢宏的景象中，余烬突然开口：

“八位天使，超过半数选择背叛，这很符合我对上帝的印象。”

“那幅画叫什么来着，”

神父平静的帮他给出答案：

“最后的晚餐。”

余烬赞叹了一声：

“对，犹大的盛宴。”

神父轻轻颔首：

“他们的确是犹大。”

余烬摸了摸下巴，不解地问道：

“当时的你难道没有看到这一切吗？”

神父又一次侧过脑袋，眼眸清澈地说道：

“为了对抗原初的复苏，我排出空想家与错误的特性，生出了亚当与阿蒙。”

“但祂还是在我的身上复苏，这让我过早的使用了后手，最终不得不选择亲手杀了自己。以我当时的状态，已经看不见太多的东西。”

“即便我明知道他们会背叛，我也依旧会行动，因为我别无选择。”

“只不过，背叛的主体与我预想中有所差别。”

“亚当与阿蒙是为了对抗原初才得以诞生，他们的诞生本就与原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赫拉伯根是个投机者，他能成为天使之王，不过是对其他种族的一种安抚，其本身不值得信赖。”

“其他人，都是我一手培养的，我待他们如同亲生子嗣。”

“但就是这些人中，有一半选择了背叛。”

“即便我已经给的他们足够多，但他们总是不知道什么叫满足。”

“而其他几位。”

神父停顿了一下，缓缓开口道：

“黑夜是我一手培养的，莉莉丝也欠着我的人情。”

“事实证明，她们的确还了这份人情，至少她们没有参与进去，否则当时的我恐怕很难幸存下来。”

“唯一出乎我意料的是，她们都是你的人。”

神父轻叹了一声，似乎有些懊悔：

“我原以为黑夜会和莉莉丝相互牵制，还有与其互为死敌的战神在侧。哪怕有其中一人心生不轨，三人相互牵制也不会出什么意外。可我忘记她的身份是战神的母亲，而黑夜与她早就相识，她们都选择了袖手旁观。”

余烬若有所思地问道：

“那大小姐和芙莉德修女呢？”

神父身体微有前倾，简单解释了一句：

“她们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我原本的计划里，根本就没有她们。或许是黑夜联络的她们，又或许是不请自来，但这一切都与我的谋划无关。虽然她们的出现对结局并未产生影响，但这依旧是一个不安定因素。”

“所以哪怕直到现在为止，赫拉伯根他们都不知道这些人的真实身份。”

“就连我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也没有将这一切联系到一起。等我真正想明白的时候，一切都已成定局。”

“你是在成为‘空想家’时觉醒的？”

“不是。”

神父目视前方，神情温和地回答道，“在我陨落，‘真实’诞生时。”

“祂继承了人性，而你只剩神性，为什么不干脆在一开始就由同一人继承？”

“那样会失去空想这一途径，就和‘阿蒙’一样，那只会让我的境地更加糟糕。”

“哪怕会为此牺牲掉一个儿子？”

神父平静说道：

“这是必要的牺牲。”

“他们的诞生本就是一场意外。”

“如果你能一分为三，是不是连阿蒙也难逃毒手？”

“不。”

神父否认道：

“祂的途径并不适合我，只会让我再次濒临失控。”

余烬反问了一句：

“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干脆让阿蒙成神？”

“如果祂能成神，当时你的遭遇或许就没那么糟糕，不是吗？”

神父那似乎不含一点杂质的金色眼眸依旧平静：

“天生的神话生物与天生的神明是两个概念。”

“天生的神话生物已经让他有所缺陷，天生的神明会让他直接失控。”

“等他成长起来，我的状态已经不允许我再帮助他成神。”

“而且，当时的我对他缺乏足够的信任，他可能会帮助我，但也有可能会背叛我。如果他成神，真实能否活下来都是一个未知数。”

恢宏的神殿内，被供奉的神明平静的叙述着自己并不信任自己儿子的事实。

余烬摇了摇头，问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么多吗？”

神父眼神清澈：

“你在考察我和真实谁更值得投资。”

“但这毫无意义，与我而言，我们本就是一体。”

“无论你投资谁，受益的都是我。”

余烬哑然失笑：

“如果真是这样，你为什么不干脆牺牲自己，去和真实造物主合为一体？”

“这样一来，祂的实力或许就能得以暴涨，就有机会逐一收复丢失的权柄。”

“结果到头来，神性也有自私的一面？”

神父表情温和地说道：

“任何事物都有自私的一面。”

“纵使我们本就一体，但我们依旧希望可以获得在融合后的主动权。”

“这就是你跟祂合作的原因？”

“祂是我最好的选择。”

神父转向余烬，缓缓道：

“而你，你或许会经历与我相同的遭遇。”

余烬笑了笑：“这算诅咒吗？”

“就当是吧。”

神父收回目光，平静道。

余烬轻轻颔首，又突然问道：

“你真的不试试能不能从这里逃走？”

神父平静问道：

“逃走之后呢？被你顺着我找到本体，还是被本体吸收？”

余烬贴心的提醒道：“这两者并不冲突。”

神父淡然道：

“所以，我不如留在这里，至少还能和老朋友叙叙旧。”

话音刚落，他们眼前的场景再次发生转变。

原本宏伟的神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深海巨坑’，巨坑中央有一座岛屿大小的城市。

这城市的地基呈灰白色，其上竖着一根根几十上百米高的宏伟石柱，它们或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或共同撑起了一座座巍峨的古拙宫殿，整体既奇异，又恢弘，不像普通生物能够建造。

“奇迹之城，利维希德……”

余烬的脑海中凭空浮现出对应的知识。

利维希德是‘空想之龙’安格尔威德这位古神凭空想象出的浮空之城，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称得上奇迹，甚至神迹。

它比‘巨人王庭’更为宏大，更加苍莽，兼具异类特色，每根石柱都高近百米，仿佛供巨龙休息的座椅，属于仅是听说就能让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的城市。

余烬突然问道：

“你能做到类似的事情吗？”

“轻而易举。”

“我是指现在。”

“略有难度。”

余烬笑了笑，没有戳破他。

神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首次主动发出邀请：

“如果你要探索巨人王庭，不如趁现在先好好探索一下另一座古神的神国。”

余烬欣然接受：

“你带路。”

神父一步踏出，再次出现已经是在那宏伟的奇迹之城内。

这里是潜意识的海洋，空想家途径的神父在这里如鱼得水，实力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

利维希德很大，哪怕会飞也要飞上好几天才能飞完全程。

但对于神父而言，他似乎早已知晓这里的一切。

他忽略掉城市内的绝大多数建筑，直接抵达城市的中央。

神父伸手一指，开口介绍道：

“那里是安格尔威德曾经的住所。”

余烬出现在他身边，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一座超过两百米高的巨大宫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