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之,你可终于回来了!”
谢迁知道王鏊这几天大约就要进京,便让府里的人整日盯着,今儿终于发现他的身影,急忙赶了过来。
西北归来的王鏊可以说是风尘仆仆,他去的时候正值风雪交加时分,再被西北的风沙一吹,此刻脸上还有皴得痕迹。
王鏊冲谢迁摇摇拱手,“于乔今日怎么在此?”
“当然是等你。从深冬到盛夏,你这一去一回京里可是大变样了。”谢迁和他并肩而走。
王鏊这段时间都在路上,于京中之事虽然也偶有听闻,但许多消息人传人不能全信的,“正想找你去问呢。待我先进宫复命,晚上我们再畅聊。”
谢迁抓紧在这路上时间把先前的事给王鏊说清楚,
随后心有忧虑的说:“……当日,陛下和东宫都不愿意降下明旨,刘阁老的意思,这几名言官要永不录用。可我担心……那毕竟是言官。我知你要去东宫,可不可以劝劝殿下?”
王鏊听完还真是心惊,他确实没想到会有言官下狱。
想来一会儿他到东宫,肯定也会被问到这件事。
至于说劝殿下……
“于乔,非我不劝。但殿下天纵之才,极有主见,既已有决断,不要说我了,谁也劝不了。”
谢迁心想,你是接触的多,早就知道,我们几人也是近来才慢慢看清楚。
倒不是说皇太子固执己见,当初王鏊为李广王越之事去劝过,到后来他发现太子是有一套自己的逻辑,不是纯粹的按照书上教的方法。
“……李阁老现在如何?”王鏊是出于同僚之谊过问关心一下。
只见谢迁露出苦涩笑容,“难受着呢。殿下的手段,招招致命啊。”
听到这个,王鏊心里反而欣喜,
“古来圣君,哪个不是英睿卓识,你这样忧虑重重我也真是不解。”
难不成换个庸人就开心了?这种心思可不能有。
谢迁给他怼的一惊,随后也只能自嘲,“济之所言有理。我这也是身在局中,看不破了。”
其实眼下的趋势已经越来越清楚,便是东宫已经是一个越来越显眼的政治符号,虽然行事激烈,但毕竟是正统,像是王鏊这样的人可以像昭告天下一般说我是太子的人,
再加上李东阳这个阁老都吃瘪。
往后东宫那边怕是要门庭若市了。
当然,这也不会让文臣一边倒了过去,太子显现出的苗头,明显是要动一些人的利益,有些个人,心里也担心着呢。
王鏊一路不停,既然是太子府的人,那么入了京就不能久耽搁不去拜见,这是基本的政治素养。
他到的时候,朱厚照正在接见詹事府的两名官员,
右谕德王华,还有一个有意思的名字——焦芳。
这个老头已经六十五岁了,如今是太常寺卿,兼着詹事府的侍讲学士。在明史中,他被列入阉党,不是什么好名声的人。
因为名声不好,所以刘健压着他,他就和刘健关系很差。谢迁曾经压过他上的御边意见,他也很恨谢迁。
只可惜,官儿没人家当得大。
这次从齐宽桉、到李东阳钱桂之事,朝堂上的忽然发现杨廷和这个小子冒出了头,
原来众人还觉得他从詹事府属官给弄到地方上当知府,是被弃了呢,哪想到人家是太子那边记名的自家人。
似焦芳这样的人一看,心里能不痒痒?
于是拍着屁股就到东宫来表忠心了。
他们可能还不知道,给朱厚照干活儿,那不是容易的。
像是杨廷和,东宫申斥的旨意已经去了,朱厚照对他缺乏魄力的做法不太满意,现在谷大用也被派了过去,如果有镇守太监的支持,他还是原地踏步。
那么朱厚照就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在忽悠自己。他从来都是只看行动,不看表达。
焦芳也一样。
至于王华,他是没什么好讲的,儿子都已经被太子给弄到西北去了。
王鏊等的时间不长,只一会儿便结束了,心中则念着,看来谢于乔所言不虚,东宫的力量确实在增强了。
“臣王鏊,参见殿下。”
朱厚照盼了许久,终于把这个人给盼了回来了,这位是和他发过誓要再现大明盛世的人。到目前为止,也是他最为信任的臣子之一。
“快请起。”
朱厚照看他的皮肤的确大不如前,温声道:“这一趟可是苦了王先生了。”
“为国效力,臣子本分,何言辛苦?”
“王将军那边怎么样?”
王鏊回道:“王将军久历战阵,虽赋闲多年,但风采不减,不论是练兵备战,还是安民戍边全都胸中有策,井井有条,有他在,西北可保无虞。”
弘治年间,边患可严重呢。
不能都指望一个老头儿。
“那个王守仁呢?”
王鏊说了八个字:“聪明好学,奇谋百出。”
给他一点时间吧。
“先生,你过来。我最近发现一样事儿,你刚从西北回来,不知可否为我解惑?”
王鏊见太子所谈皆是国事,哪里有小孩子贪玩的样子,心中不禁也有稍许感动。
“洪武、永乐时,边军的军屯能有两千多万石的粮食,可弘治十年便只剩了不到三百万石,这个数字触目惊心啊。”这些话朱厚照藏在心里许久,还没有和谁说过,这是第一次,“这让我很是担心边军的战力,如此兼并,普通士卒连生存都难,又何言作战?”
到明末时,要想有战斗力的军队,就只能靠募兵了。
王鏊自然知道这个边关积弊,他欣喜于太子知道了这个积弊,又有些害怕太子年少心计,于是急忙说道:“殿下,此事牵涉甚广,微臣以为必得从长计议。若是轻易丈量边关田亩,臣恐会有不测之事!”
“我知道。但许多事要谋划在前,你说从长计议,从哪里计?”
这种难题问到王鏊,他依然是这个时代的人,受这个时代局限,很难有一针见血的建议。
朱厚照一看,反应了过来,拍着脑门子说:“看我这人。王先生刚刚回京,我便拉着你说这等复杂的头疼事。”
“殿下恕罪,是臣愚钝,于此一节,心中茫然,实在不知要怎么才能入手。”
“一力降十会,等到咱们拥有足够的力量时,说不定就有办法了。”朱厚照略去这事儿不提,转而说起来要王鏊回京的目的。
“王先生,先前所说的学宫,本宫已经建起来了,张天瑞已经在招纳人员,不久,你就能看到有学子在里面学习医理了。除此外,我还准备要你担任一院的院长,扭转舆情。”
王鏊奇怪,“扭转舆情?”
“本宫近来所行的事,你也都知道。桩桩件件都要先去争这个理字,王先生是我的老师,总不至于永远让我一人去争吧?理是越辩越明的。不辩,那么咱们做什么事不仅是步履维艰、弄得不好你王鏊还要上奸臣列传。便如这次钱桂、赵母庸之事,御史犯事是该遵循祖制,一句风闻奏事便了结,还是说要严加惩处,这其中利弊,不能都叫他们给说去吧?你也要去论一论这其中的理!”
只要开始论了就不一样,因为那说明之前被那些把持的观点并非是百分之百正确,最后是上位者择一而用罢了。
这叫统一思想。是所有工作的源头,而且非得王鏊这样德行、文章都是一时之选的人去做不可!
王鏊不是笨人一听便明白了……这是正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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