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薛蟠饱餐一顿,有模有样的打扮一阵,乘坐薛家华丽的马车走了,贾圭下楼和二掌柜廖有方搭话。
此间客栈,名为“如归客栈”,大掌柜廖有才,主业是书商,平日里不大管客栈的事儿,二掌柜廖有方,系廖有才之弟,负责经营客栈。
廖家兄弟祖籍扬州,祖上出过举人,算是书香门第。后来家道中落,两兄弟变卖祖产开始经商,数十年下来,称不上大富大贵,可也达到中等人家的水平了。
贾圭是通过卖书和两兄弟结识的。和众多穿越者一样,他的第一桶金也是“写”书:《笑林广记》已经发行,目前正在筹备《儒林外史》。
中华大地的17世纪上半叶,是文化昌盛、商业繁荣、市井活跃的最后的时代,四大名著已出其三,《封神演义》、《金.瓶.梅》、“三言”“二拍”等文学作品层出不穷,蔚为大观。
政治方面,在东北,通古人锋芒渐露,呈加速度蚕食着我朝国土;在九边,北虏西虏早已没有了铁木真时代的锐气,在寒冷而又干燥的小冰河环境下苟延残喘;在东南,倭人大势已去,只剩些阿猫阿狗了,成不了什么气候……
正如《双城记》所言,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睿智的年月,那是蒙昧的年月,那是信心百倍的时期,那是疑虑重重的时期……
然而,此方世界似乎另有不同:这里有少林,有武当,有华山,有峨眉;萧峰、郭靖、杨过、张无忌、令狐冲等主角代代相承,在江湖之远书写了属于自己的传奇;至今时,金蛇郎君夏雪宜的传说还未远去,华山掌门穆仁兴宝刀未老,仍占据着江湖第一高手的宝座,下一个主角原诚智才刚刚拜师。
贾圭的武艺,是在少林寺下院——扬州智通寺学的。
这智通寺,也有一番说法:正是贾雨村偶遇冷子兴之地……
“贾公子!”
廖有方引贾圭进了内室,贾圭嘬了一口菊花茶,因笑道:“廖掌柜,呆名远播的呆霸王走了,你那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哪里哪里!”廖有方有些心不在焉,思忖片刻,因低声说:“贾公子,事情不妙啊,那两个执行你的任务的说书先生,被府衙的人抓走了,然后薛家去讨说法了……”
贾圭成竹在胸,因笑道:“廖掌柜,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廖有方白愣住:“贾公子,你、你莫非早就猜到了?”
贾圭道:“廖掌柜,你也不想想,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衙门若不抓几个出头鸟杀鸡儆猴,公门的脸往哪儿搁?”
廖有方急道:“贾公子,那、那快去救他们啊!他们两人,可是和咱们的酒肆合作了很久的,若失去了他们,酒肆的生意一定会下滑的!”
贾圭笑骂道:“什么咱们的酒肆,明明是你廖家的产业,偏要安插在我的头上,我可曾从酒肆拿过一分钱?”
廖有方忍不住讥道:“是啊,贾公子没从我家酒肆拿过一分钱,贾公子算无遗策,料定呆霸王以德报怨,唆使说书先生上大街搞事,贾公子只耍一耍嘴皮子,就让呆霸王、冯渊同时欠下了人情,‘见义勇为’的名声也有了,可得尽好处了;我们呢?仅说服说书先生就花了一百两,给人家准备服饰,又花了十两,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再花二十两,这钱花得像流水一样,到头来得到了什么了?竹篮打水一场空。贾公子,你说气不气?”
贾圭被他气笑了,廖有方的气量,比他哥哥廖有才差远了!当然,古代的商人大部分都是这副德行。
“老廖,话不能这样说。我当初卖《笑林广记》的时候,你兄长才给了我二十两白银,结果呢,你们卖了多少?没有一千两也有五百两吧?三十倍的暴利啊!现在好了,借你两个说书人使使,你就在这里斤斤计较,况且,你也没告诉我说服他们要花钱啊!还能不能合作了?”
“还有,那呆霸王是什么德性你又不是不清楚,他算哪门子‘以德报怨’,就一个字,呆!我借机给他一个教训,可不是只耍嘴皮子啊!为了打败恶奴,我用光了八百年的内力,如今只剩下一口真气吊着了!主动救下冯渊,这有错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反而是好事儿呢!”
正说着,伙计来报:掌柜的,公子,有个姓冯的前来拜见!
廖有方看向贾圭,因笑道:“呶,好宗儿来了。”
吩咐伙计:“快快有请!”
伙计掀开卷帘,一个身着素面锦缎袍子的青年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戴着帷帽的女眷。
廖有方沏好菊花茶,便知趣地退下。
冯渊年约十八九岁,皮肤白净,容貌俊秀,但稍显娘炮。
脖子上有明显的淤青。
贾圭知道,这冯渊酷爱男风,最厌女子,却一眼看上了甄英莲,立誓再不交结男子,也不再娶第二个了。
冯渊、甄英莲直接跪地磕头,恳切道:“冯渊、应怜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贾圭赶忙将冯渊扶起,甄英莲摘下帷帽,心里一酸,竟潸然泪下。
“冯公子这是哪里的话!贾某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当两位行如此大礼!”
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冯渊称呼甄英莲,赫然是“应怜”……
“纵然是举手之劳,也救了我夫妻两人的性命,如此大恩大德,怎担不起跪拜之礼?”
说着还要磕头。
贾圭只得再次将他稳住,打量甄英莲。
挽朝天髻,穿碎花白纱质褙子,皮肤白皙,天生丽质,眉心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此时泪光点点,衬得她愈加楚楚动人。
这就是神似秦可卿、兼具钗黛之美的香菱么?
甄英莲一边儿抹泪,一边儿怯生生地说:“公子将大爷、应怜从呆霸王的魔掌中救了出来,应怜无以为报……”
“道谢的话就不必再说了。应……应怜姑娘,我问你,你是否记得家在何地、年方几何、家里还有什么亲人?”
甄英莲茫然摇头:“不记得了。”
“实不相瞒,贾某年幼时,曾路过姑苏城阊门外的葫芦庙,远远地看到了一个眉间点了一抹胭脂的女童,那女童是姑苏乡宦甄士隐之女,后来听说被拐子拐了。那日在聚宝门外,贾某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那甄士隐丢失的女儿,应怜姑娘,你的名字,叫甄英莲!”
甄英莲如遭雷击,刹那间勾起了一幕幕熟悉而又久远的回忆。
贾圭讲述完整件事儿的来龙去脉,呆滞良久,迷茫地呢喃着“甄英莲”、“甄士隐”、“封肃”、“娇杏”等名字,泪水止不住地流淌,抽泣声感天动地。
正所谓“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冯渊也不顾及贾圭是不是外人了,搂着甄英莲放声痛哭,贾圭再怎么两世为人,也有些忍耐不住了。
英莲悲戚地问:“公子,你是说,甄士隐,我爹爹他出家了?”
“是的!不过,你娘亲还在,本府知府为娶娇杏谢了她好多物什,想来过得不差!”
冯渊缓了半天,方道:“甄英莲,应怜……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由此可见,英莲命中就是要和我冯渊结成眷侣的,苍天有眼呐!”
说着便牵住甄英莲的嫩手,柔声道:“英莲,别哭了,好么?你想一想,现在你的身世清楚了,我也有岳家了,这不是好事么?以后,我们恩恩爱爱,逢年过节去你娘亲岳家拜见,夫唱妇随,白头到老,再也不分离!”
“大爷说得对,这是好事儿,我、我都听大爷的!”甄英莲一脸羞涩,拂了拂青丝,轻轻“嗯”了一声。
哽泣着向贾圭说:“贾公子说明前因后果,唤醒了我脑海中几个沉睡着的画面,公子,英莲再次谢谢你……”
贾圭叹道:“冯公子,英莲是个好姑娘,希望你不要只说大话,光说不练!”
冯渊道:“得遇英莲,是我冯某人此生最大的荣幸,我冯渊此后再也不结交男子,再也不娶旁人,从此一心爱护英莲!”
贾圭厉声警告:“你的话我记住了。冯渊,今后你若敢苛待甄英莲,贾某绝不饶你!你是见过我的手段的!”
“公子放心。冯某言出必行!”
甄英莲轻声道:“我、我相信大爷能做到的。”
贾圭满意地点头,想了想又道:“冯渊,我知道你家中有些薄产,足保你二人生活无忧,但吃老本总有吃完的一天。你还年轻,大可以寒窗苦读几载,走科考之路,再不济,也得考个秀才吧?”
冯渊讷讷不语,似乎吃过寒窗苦读的苦头,贾圭便换了一种思路,劝道:“如果不愿意读书,就整一整家产,好好经营庄子里的田地,厘清亩数,核实下人、佃户的数目,自给自足,男耕女织,做个‘富贵闲人’!”
冯渊躬身称是。
心里却感叹:贾公子比我还小,竟然如此的神通广大,那日在聚宝门外初见就知道我姓冯,方才又道破英莲的身世,现今更连经济之道都讲解的井井有条,侠义、博学、老道,奇人啊!
忽听贾圭问道:“冯渊,你有没有字?”
冯渊如实回答:“尚未加冠,未曾有字。”
“请恕贾某无礼。若无字,贾某便赐你一字,如何?”
“贾公子是冯某的恩公,和长辈无异。长辈赐字,冯某怎敢推辞!”
“好!贾某赐你一字:化吉!”
“化吉,冯化吉,逢冤化吉,好字,好字!”
冯渊恭敬作揖,“谢恩公赐字!”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冯渊送来一叠银票、一袋银锭子、一卷儿字画,大约值三四百两银子,贾圭不客气地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