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这辈子,最忌讳地便是别人叫他赘阉遗丑,要不然他也不会为了洗刷宦官子弟党羽的身份,一入仕就和宦官死磕。
所以身旁之人骂完,曹操的脸上瞬间便涨得通红。他虽然清楚,这个时候,不能发作,但脸色却无比难看。
不过那人似乎并不准备善罢甘休。
“我听闻南阳何伯求、许子远许攸字,性行淑均,德昭高显,本以为也是君子。谁曾想,汝二人竟然在此吹捧一赘阉子弟,真是让人失望啊。”
又是赘阉!
曹操气得拳头紧握,身子轻轻有些发抖,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对方。
此人骂完曹操父子,又将矛头对准了何颙,许攸。何颙这个人性格比较好,虽然被骂,但涵养尚在,并不恼怒。
而许攸这个人,凶淫而桀骜,从来都是他骂别人,如何能让人骂他。
于是许攸凛然问道:“我二人是不是君子,在座之人,自是有目共睹。不过汝又是何人,参加别人文会,但却对一个小孩子恶言詈辞,大放厥词,怕也不是什么君子吧!”
这人并不畏许攸的诘问,一甩袖子,颇为自傲地说道:“在下鲁国孔文举孔融字,不知道阁下看来,算不算君子?”
此人一报身份,许攸说不出话来了。
这孔融从小以让梨而扬名,十岁便是李膺座上客,更有一门争义的美名,许攸虽然不认识孔融,但也听到过对方的名声。
很显然对方的名声在自己之上,他要真和对方再起争执,明日指不定会有什么流言呢。
因此许攸也没法再开口了。
而且众人有些不解,以曹昂的名声,也没人会再骂他的出身,毕竟因为曹昂的孝行,这骂名也失了公信力。这孔融不识得曹操父子,为何却咄咄逼人。
这时何颙想转圜局面,缓解尴尬,便说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孔文举,失敬失敬。文举和孟德、子远都是青年才俊,一时秀杰,自当要好好认识认识。”
何颙是好意,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虽然刚才发生点小矛盾,但你好我好,相互给个台阶,这事也就过去了。
但很显然,孔融不想下这个台阶,他嫌硌脚。
于是孔融轻蔑一笑,指着何颙说道:“何伯求啊,何伯求,都说你是器识和裕,持重识节,怎么现在这么糊涂。贤宦不两立,我等仁人志士,受阉宦欺压还不够吗?尔作为士族子弟,即使不能挺身而出,也该洁身自好,现在与一赘阉子弟,称兄道弟,着实令我等为汝汗颜。”
孔融这么不分差别的攻击,让老好人的何颙也怒了。
你是狗吗?在这里狺狺狂吠。
不过孔融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压制住三人,何颙还真不好说什么。再说他的身份是迎宾,不管客人如何,总不能在袁府门前跟对方吵嚷起来,那丢的是袁本初的脸。
而曹操也意识到这一点,这才始终不发一言。
曹昂看着这场面,觉得有些可笑。孔融这狷狂的性格,还真是犀利。东汉末年,孔融是公认的性格不好,心思诡异,要不然也不会和祢衡、杨修是好友。不说他十多岁就敢骂陈韪,历史上杨赐派孔融拿着名片去祝贺何进,因门人未及时通报,孔融直接就把名片夺回走了。
这一次,若说他是故意踩曹操上位,怕是不尽然,但骨子里看不起曹操父子,却是真的。
只是曹昂名气这么大了,也算社会贤达,一般没人会对他们不敬,你孔融怎么能不讲规矩呢。
曹昂很清楚,若是自己不说话,此事估计也就这么过去了,但到了明日,必然会传出孔文举仗义执言,怒斥曹操的说法。
曹昂来袁府是干什么的,他是为了刷名望的,总不能让人在他身上刷得名望吧。
再说曹操不好和孔融吵嚷,自己一个六岁的孩子,怕什么。
于是曹昂上前,对着孔融行了一礼,然后说道:“原来是让梨的孔曹掾孔融为前司徒杨赐曹掾,小子曹昂,有一言敢问孔曹掾,昂如何得罪孔曹掾,让孔曹掾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辱及父母先人。”
因为这个小冲突,此时周边已经围了不少人。
众人都是想看曹操怎么应对,还没人将曹昂这个童子放在眼里,毕竟曹昂再孝顺也是个孩子。所以曹昂主动站出来说话,让众人俱是一惊。
曹操也看向儿子。
曹昂拉住父亲的手,示意父亲安心。
孔融没想到一个小童敢当场指责他,可他也桀骜的很,立刻说道:“我不过是说了一些实话而已,有何不可?”
曹昂冷笑道:“孔曹掾有什么当然可以说,但昂有一言,请诸位一听。”
说着,曹昂根本不看孔融,而看向众人道:“孔曹掾是受袁公所邀,参加文会,但在门前却诋毁迎宾,嘲讽同客,此为不礼;吾父和何、许二位伯父,与孔曹掾并无矛盾,而孔曹掾却不分青红皂白,上前诘责,即使如此,吾父和何、许二位伯父,也是为顾全大局,频频退让,可孔曹掾却连出恶言,狂吠狴犴,此为不仁;今日当着我和父亲的面,孔曹掾一再羞辱我父子和先人,此为不义。孔曹掾自诩君子,却是不礼、不仁、不义,缘何敢自称君子?”
曹昂一席话,只说的四席寂静,鸦雀无声。
孔融不过是羞辱了曹操一番,而曹昂更狠直接刨了孔融的立身之本。
孔融被骂的又羞又恼,急切之间,还无话可说。他虽然自负于才气秉性,但史书都说他是志大才疏,更无急智。
“一派胡言!”
曹昂要的就是孔融恼羞成怒,他越怒,自己越立于不败之地。因此曹昂不仅要孔融怒,还得刺激他暴怒。
“君子安礼乐利,谨慎而无斗怒,是以百举而不过也。孔曹掾,你先挑起纷争,我父子不过是自辩,尔又何必动怒?”
孔融被骂的更生气了,指着曹昂说道:“黄口孺子,你懂什么!”
曹昂都快要夸孔融真配合自己了。
只见曹昂说道:“我今年幼,自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是我却知道,吾父年不过弱冠,便造五色大棒,杀天子宠宦蹇硕之叔,自此‘京师敛迹,无敢犯者’。可孔曹掾虚度二十多岁,于国于家,做过何事。难道像孔曹掾天天诘骂旁人,这阉宦就能驱除,社稷就能安定。
普天之下,能言者几何,能做者又几何。
像孔曹掾这般,只知逞口舌之利,夸夸其谈,却无一行可利国家社稷,真是吾辈之耻也,吾羞于汝同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