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堡,我就借十块钱,也不多。”严辞厚着脸皮说道。
“不多?”
严六堡抬高嗓音,一脸无语地看着严辞,不知道严辞哪来的脸皮说这话。
严辞只要有钱,就迫不及待地买零食卡片小玩具,平时口袋能有一块钱,就谢天谢地了。
十块钱可是巨款,可以买好多东西,奶奶都舍不得花。
严六堡一口回绝,语气还略带傲娇:“我不借。”
听到她语气如此肯定的答复,严辞有点无奈,打算执着再哀求几下。
可仔细想想,还是觉得算了。
02年的猪肉也才几块钱一斤,10元的购买力,估计都超过20年后的六七倍。现在需要打工几天才能赚到100块钱,可不比后世。
试着想象严六堡眼里的世界。他就是贪玩淘气的臭弟弟,平时都不帮家里忙,自然对他没有丝毫信任可言。以严六堡的立场,不借钱才是理所应当的。
另一边,严六堡看着严辞闷闷不说话,轻轻地咬着小贝齿,不懂怎么办才好。
她小金库的每一分都来自不易,攒到现在,也就六七十块钱。
平时她写作业时候,字迹尽量小,作业簿正反面写,买文具的钱会省下来。然后严六堡帮二伯母、大伯母干点活,伯母也多少会给点“工钱”。最后每年过年,奶奶会给她十块压岁钱。
如此积少成多,谁知道她存了多久。
借给严辞的钱就是打水漂,有去无回,她才不觉得,严辞以后会还钱呢。
可是严六堡看着严辞沉默,以为严辞不高兴,她犹豫了下,说道:“严辞,你要这么多钱干嘛?”
“投稿。”严辞对着妹妹笑。
“投稿?”严六堡不解地看着他,第一次听到投稿这个词汇。
“就是写文章给杂志,稿子被录用,就有稿费。”
“严辞,就你语文成绩,才八十分上下,还投稿呐?”
严六堡捂着肚子,开颜地笑了。
她笑容有点魔性,让严辞有点小生气。
臭丫头,还看不起人?
虽然说前世,严六堡的语文成绩是比他好,可他是重生者,初中高中《读者》《意林》《青年文摘》每期必看,遣词造句、胡编乱造、信口雌黄、无中生有、指桑骂槐、阴阳怪气的水平提升太多了,今非昔比。
“有什么好笑的?”
严辞看着严六堡的笑颜,终于情不自禁,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可能是从小她用山上流下的清泉洗澡洗脸,所以她的肌肤手感出乎意料的好,光滑柔软又有弹性,捏了还想捏。
“严辞,你是不是欠打?”
严六堡被捏了脸,也是恼了,张牙舞爪地朝严辞扑了过去,想要再度施展她独门锁喉武学。
严辞早有预料,笑着躲开。
“严辞,你别跑!”严六堡气恼无比。
于是,两人在屋子里追逐起来。
这老屋很大,屋子一边是他和奶奶住的,另外半边是二伯母住的。
大伯在村里盖了新房,二伯却因为生孩子太多,被罚了太多,没钱建新房子,才和奶奶住在老房子。
严辞从奶奶这边,一路跑到二伯母那边。
在他身后,严六堡追着,十分迅速。
二伯母此刻也在家,看着两人跑,操着一口流利的本地方言说道:“莫跑,小心摔着!”
严辞站在柱子后面,有些喘息地说道:“六堡,听到没有?别追了。”
“臭严辞!”
严六堡也有点累了,蹲在地上,瞪着严辞,气喘吁吁的,见二伯母说话,她才不追了。
可是她还是记仇,隔着空气对着严辞拍打几下,这才解了气,轻哼了几声,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
“掩耳盗铃?”
严辞看着严六堡离去的背影,不免好笑。
你对着我打空气,我又不疼,这就是掩耳盗铃行为,憨得可爱。
说来回忆满满,想起前世小时候,严六堡也是在老屋里到处追他。
那时虽然他不喜欢严六堡,出去玩也不愿意带她,可实际每天都和严六堡一起玩闹。
等到长大后,他才后知后觉,体会到有妹妹的好。如果没有严六堡,小时候他一个人在家该多无聊?
在乡下,他一直是和妹妹、奶奶相依为命。
……
下午时分。
严辞没有去找严六堡,就在老屋附近逛了一圈,东走走西看看,寻找着儿时的回忆。
他一个人这样散步,心中却有奇怪的惬意。
不需要陪伴,他一个人和花草为伍,也不会感到寂寞。
在其他人心里,一根草只是普通的草,可他分明看到了,每一根草掩藏着这个世界真实存在的证据。
可以确认他回来了的证据。
这一种宁静的感觉,真是非常幸福。
一场雨后,万物被滋润,一草一木、一花一叶悄无声息地成长,组成了人间美好的景象。
雨后很寂静,山林里又传来鸟叫声,空山鸟语,分外沁人心脾。
这让严辞意识到,自然是如此神奇,水汽笼罩的城市,待着只会让人心里发霉。
可若是在山林之中,水雾从深林里淡淡地流泻,却可以让人闻到香味。
这到底是什么力量?
严辞无法解释,只能去感受着世间美好。
重生后,他想到搞到第一桶金的办法是写作。
或许生活就是他文章灵感的来源,写自己的所见所思。当然,需要有价值的思考,也不能写成流水账一样的日记。
现在正是纸媒的最好时代。
只要有了钱,一切就好办得多,可以原本家庭逃脱贫困的泥潭,给妹妹更多阳光和能量。
……
等到严辞回到家,再度看见了严六堡。
严六堡正安安静静地趴在餐桌上,写着暑假作业。
于她而言,餐桌也是书桌。
可能是她过于专注,没有发现严辞注视的目光。
严辞直勾勾地盯着严六堡,心中浮现出感动。
映入眼帘的是妹妹低着头写作业的样子。
她睫毛微垂,澄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作业本,姿态有些慵懒,让人见之难忘,还有两根麻花辫顺着脖颈滑到桌上,更让人觉得生动活泼。
为何严辞会感动呢?
可能是严六堡此刻的状态,没有生活压力,心静如水的样子,是他曾经拥有,却又在进入社会后失去的。
这样安静的下午,她眼瞳一闪而逝的天真懵懂,身上漾出一种美好温馨的气息,这种美是自由的,有生命力的。
严辞忽然有了写文章的灵感。
此刻窗外的天光透着树叶露水进来,灵动的光线遇见了灵动的人,意外的绝配,有种和世间美好环环相扣的意思,气氛干净细腻。
树叶掩映之下,小女孩垂眸的姿态,光与色交织成画,画面清澈润泽,一瞬间让严辞想到了画中才有的美好。
这才是他一辈子追求的人间仙境。
在他还没有照相机的童年时代,无法记录生活美好的瞬间,唯有用笔记录下自己心中的感动。
虽然严辞很想描摹,却没有画笔,也没有那个画技,只能在心中感慨,突然就理解了当时达芬奇作画蒙娜丽莎的心情。
世间所有事物,都有自己独有的美好,可往往唯有孩子无欲无求的眼光才欣赏到这种美好。
严辞笑了笑。
漂亮的女孩子,也是自然的鬼斧神工。
为何这个世界再好看迷人的景致,遇到世间好看的人,就会黯然失色呢?
世间种种神奇,让人无法捉摸。
严辞发现自己在长大后,忽略太多生活里的美好,趁着现在,把这种美好写成文章,发表出去,让其他人也看到,未尝不是回到童年的意义。
想着,他朝着严六堡走了过去,坐在桌子的一侧,看着严六堡写作业。
“写作业啊你。”严辞时刻看着严六堡反应说道。
听到这里,严六堡抬头看了严辞一眼,微抿了下嘴,轻哼了一声,说道:
“哼,我可不像你,要开学了,才赶作业。”
虽然刚才两人有不愉快的交战,但此刻已和严辞恢复了邦交。
两兄妹关系就是这样,就算打架,半天就和好了,没有隔夜仇,何况她也不是真讨厌严辞。
“我知道你自制力强。”严辞笑着道。
严六堡不想理睬严辞,再度低头,拿笔写暑假作业。
不过这道题对她有点难度,她笔停就好久。
严辞看着她写的作业,题目很简单,是二元一次方程,说道:“这么简单,你都不会啊?”
严六堡翻了翻白眼,说道:“闭嘴吧你,好像你会一样。”
“我会,要不要我教你?”
“走开!”
“我真会!”
“我也真不要你教!”
“你确定?”
“滚蛋!”
……
严辞有点无语,想要装逼,都不给机会啊。
现实里要装逼太难了,怪不得读者喜欢看小说。
严六堡撅起嘴,有点烦严辞,在作业本上计算起来。
严辞看着妹妹写作业,抓耳挠腮的,不由感觉到心里愉悦舒适。
活该,让你傲娇,不让我教。
不得不说,看着妹妹对着一道他觉得很简单的题目,冥思苦想,确实很有意思。
“所谓快乐就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啊……”
严辞忽然想起来这句话来。
和妹妹不一样,他都是在开学最后三天,才会提笔赶作业。
有时候会求严六堡给他抄作业,如果严六堡不答应,他就胡乱写,应付了事。
暑假过去了一半,严辞暑假作业,也是一笔都没有动,现在他也不着急,小学作业于他没有难度可言,想写很快就可以完成。
“六堡,你长大后有什么梦想吗?”
严辞看着严六堡专心致志的样子,忽然想要更了解她,忍不住问道。
一听这话,严六堡抬眸瞧了严辞一眼,似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然后微笑地说道:“我要努力读书,成为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
说话时,她漂亮的脸蛋表情无比柔和,眼神梦幻又澄澈。
“呃,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
严辞顿时乐出声,他不想笑,除非忍不住。
纯真年代的孩子,连梦想都是如此可爱。
严六堡瞪了严辞一眼:“臭严辞,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的梦想很了不起。”严辞收敛笑意,心里没有嘲意,只是感觉到轻松自由。
那年,他的梦想也是如此吧。
不是房子车子票子,而就是长大后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的梦想变了,内心越来越喧嚣,越来越浮躁了呢?
“哼!”严六堡轻哼了一声,随即说道,“严辞,你不出去玩,也写作业吧,这次暑假作业,我可不借你抄了。”
“我才不稀罕抄你作业。”严辞说道。
“好,你最好说到做到。”严六堡又低头写作业。
从严辞的视角,可以看到她柔和的侧脸,披肩的麻花辫。
严辞想了想,干脆从餐桌抽屉里拿出纸和笔,准备作文,写投稿的稿子。
刚才他有了灵感,想要写可爱妹妹。
现在他只是小孩子,写出太高深的文章,着实非常违和,投稿的第一篇文章得写得稍微有童趣一些。
或许他可以匿名,取个笔名,这样就不用在意年龄问题,更好吧。
还是根据杂志的需求,决定自己要怎么写?
这个时代杂志的主流,就是歌颂真善美。
严辞一时不知从何动笔,想着想着,目光落在了严六堡脸上,陷入了沉思。
不过他也不着急,童年的日子这么长,有的是时间给他构思。
……
不知不觉,时间流逝,转眼到了傍晚。
严辞坐在椅子上,趴在窗口,双手托着下巴,看着暮色笼罩山野,听着周围长脚蚊子嗡嗡的叫着,观察他所在的世界。
没有观察,就没有文章,严辞相信,只要细心观察着生活,一定能写出好文章。
“严辞,奶奶回来了!”
大堂那边,严六堡高兴的声音忽然传来。
“奶奶回来了?”
严辞愣了一下,立刻起身,去大堂那边,注视着院子门口。
果然,奶奶佝偻着背,从院子前的篱笆小路走来。
再度见到奶奶,严辞心情有些不平静,波涛汹涌的。
二十年后,奶奶一头白发如雪,是她最醒目的旗帜。
可是现在,奶奶才年过花甲,只是两鬓斑白,头发还有黑色,唯独脸上刻着许多皱纹,还是一样的。
奶奶不会露出小说里描绘的那种老人慈祥笑容。
或许饱经风霜的人是不习惯笑容,奶奶很少笑。
她目光浑浊,脸膛黝黑,眉头时常微锁,表情时常是木讷。
这就是庄稼人常有的朴素样子,风吹日晒,生来没有离开泥土,肌肤也和泥土一个颜色。
因为有这个颜色,谁是城里人,谁是乡下人一目了然。
可就是这样的奶奶,却让严辞感觉到亲切和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