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愧的文才跑了出去,一会儿后,怀里抱着黄纸、红笔、黑墨、菜刀、木剑一应物件儿跑了进来,在黄案上面一字排开。
文才一手抓着鸡翅膀、一手扯着鸡冠头,露出毛茸茸的脖子递上来道:“师傅,家里没鸡了,就剩这一只了。”
九叔闻言,没好气道:“明天去集市买上几只回来不就好了。”
然后拿起菜刀准备放血,不过想了想,又递给旁边的林振南:“你来。”
倒不是单纯让林振南杀鸡,而是有考量这位师弟对茅山道术的掌握程度。
镇僵墨斗整个制作流程并不复杂,但考验着一个人的精气神,以及对流程的掌握程度。
手脚若是磕磕绊绊,那只能做出个半吊子。
林振南没有拒绝,接过菜刀。
刺啦一声,收起刀落,一股鲜热的鸡腔血射落在盘中。
并指于两侧太阳穴,凝聚自身精气神。从一旁挑来一粒糯米,在红烛上晃过,燃起一束小火苗,射入鸡血碗中,尔后倒入黑墨搅拌。
紧接着七星罗盘覆盖而上,均匀摇晃,露出一道缝隙。
掺杂着鸡血的黑墨流淌至下方墨斗之中。
一整套流程下来,行云流水。
九叔满意的点了点头,至少在做镇尸墨斗这一项上,基本功是扎实的。
这墨斗制作完成后,林振南和文才各持一端,弥补上这棺椁上缺失的一块。
锃!
空气波荡的一声响。
一道清晰的墨斗痕迹,出现在棺椁底部。
林振南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一下,任老公爷这只僵尸就没那么容易如影片中那样脱棺而出了。
九叔背着手道:“还好师侄你今晚来了发现这处疏漏,不然让这棺中僵尸挣脱出来,麻烦就大了。”
他有些汗颜,第一次见面被同门的师侄发现大意的错漏,九叔感觉有点没面儿。
察觉到九叔的神情,林振南主动将话题引到任老公爷的奇怪墓葬上:“九叔,我来之前听说,任老公爷的蜻蜓点水穴当年被风水先生做了手脚。”
九叔点头道:“是的,蜻蜓点穴应当雪花盖顶、棺材触水,可任老公爷的墓穴光有其形,少有其实。”
林振南叹了一声:“来之前,听闻尸体不腐,就劝火烧了事,但并不同意。”
对此,九叔倒是理解道:“对于火葬,到底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突破思想阻碍的,我准备寻找一处当阳风水位用于下葬这棺椁,如此以天地阳气压制棺中尸气。另外,今日我在墓穴周边点上梅花香阵,却是出现两短一长的香型,这不是好兆头,你既在任家,要多多留意。”
林振南点了点头,梅花香阵最忌两短一长,家中出此香,暗示有人丧。
完成拜访的主要意图,同九叔又闲聊了一会儿茅山近况,眼见着月上高头,林振南表露出离意道:“九叔,这夜色已晚,我就不再叨扰。”
文才在一旁打着蚊子玩,这时打着哈欠道:“走吧走吧,回去睡觉喽。”
话音刚落,就被九叔捏着脖子后片扯到一边去,朝着林振南这位师门晚辈露出无奈的笑容。
辞别九叔后,林振南再度穿越小树林。
倒是没有撞见女鬼小玉,不知她在入镇口被土地公惊走后,遁去哪里。
见林振南的身影进入镇子之中后,土地公再度飘摇而出,凝视着背影,抚摸着虚幻的胡须,他从林振南身上察觉到一股属于灭鬼后的残存气味,那是鬼物被打散时的不甘。
又是个狠人啊!
多变之秋,还是甭管为妙……土地公踅摸着,再度遁入谭家镇的香火神道小世界中。
哐!哐!哐!
敲门声响起,任家门房打着灯笼出来,见是林振南,连忙开门。
书房里,任发还没睡,听着大门动静,走到窗户前,见是侄子回来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黑夜之下,万物休眠。
子夜时分,一阵在夜风中摇摇晃晃的打更声音,朝着任家宅越来越近。
打更老头身前绑着一根向外挑着的木枝,吊挂着一面中心光亮的铜锣,右手举着一根指头粗细的小棍。
走上十来米便敲一下铜锣,嘶哑着喉咙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打更老头每次敲锣挥舞的幅度都很一致,就连每次跨步的大小都一样,嘴角也挂着始终不变的微笑。
待他缓缓行动至任家大宅铁门前之时,转身看向里面大理石贴墙的建筑。
眼眶之内开始散发出幽深的光芒,驱动着身体开始往上浮动,直到与二楼窗户平齐,隐隐看到窗帘之后躺在床上的人。
此刻,视野共享之下,隔着小树林的一端幽深后山坳内。
石台之上,白烛围绕中,一个黑衣人盘坐其上,面前驾驭着一个小纸人。
纸人所见之景,都在面前香雾缭绕中浮动呈现。
任家新来的这位,跟义庄里的那位,到底有何关联......看着窗户之后平躺的人影,黑衣人脸上浮现出种种思索。
此前在林中已经同这位来客简单交过手,自己驱使的抬轿小鬼和恶鬼,都被其轻而易举灭杀。甚至于在勘察义庄时,原本棺椁上疏漏的一道墨斗线,都因其到来而弥补上。
黑衣人心情决计称不上好,冥冥中有种前期谋划有种出现变数的感觉。
隔着铁门和窗户打量一阵后,打更老头身形缓缓下降,重新踩着地面向远处走过,在拐角处身体开始蹿出一缕火苗,在一声声铜锣里燃烧殆尽,最终化作灰烬消散在墙角里。
嘭!
黑衣人面前的纸人,同时引燃殆尽。
而谭家镇另一处墙角,原本浑噩睡去的打更人,挠了挠头从地上坐起,不明白自己本来是好好打更来着,怎的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夜风一吹,打更人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哆嗦,继续巡更起来。
翌日清早。
林振南在麻雀啄窗中醒来。
拉开窗帘,楼下已经有三两个下人在清扫庭院中的落叶。
见着林振南走下楼,纷纷打着招呼,管家福伯上前道:“林少爷起得很早嘛,厨房还在忙活,要稍等一会儿。”
林振南摆手道:“不急,这会儿不吃。”
说完,他在院中迎着晨光,扎起马步,练起道家功课。
任家下人很惊奇,这在偌大任家是难得一见的景象,以往可没人清早练功。
半柱香的功夫,汗水就林振南身上滚滚而落,贴着胸口精壮的肌肉,露出有力的弧度,让忙里忙外准备早餐以及午饭的女佣们,不禁侧目。
日上杆头之际。
婷婷从被子里探出白藕般的胳膊,扭头隔着窗帘,就瞅着楼下庭院里有一道挺拔的身影打桩一般矗立。
拉开窗帘,打量了一会儿,婷婷下巴枕在窗户边缘道:“表哥,你头顶上都冒烟啦!”
是真冒烟了。
林振南的头顶,鼓鼓身体做功蒸腾的热气不断袅袅升起。
林振南双臂自头顶向身前划出一个圈,吐出一口浊气,结束每日基本的功课。
正上楼准备换洗,这时的铁门之外,传来一阵语气近乎谄媚的叫声:“表妹,表妹——”
婷婷一听声音,有些撇嘴的赶紧拉上窗帘。
林振南上楼的脚步停了停,瞅向大门之外。
啧啧,来者正是喜欢无事就来任家献殷勤的治安队长阿威。
阿威队长今天竖着油量十足的中分,穿着一件深黄色的西装,内里白衬衫,打着领带,一双皮鞋擦得油光锃亮。
他如此行头,自然是为了讨南洋回来的表妹开心。听说南洋的人都流行西装领带皮鞋,阿威队长觉得表妹一定是看不上乡下土包子的装扮,为此特意整齐了这么一套。
门房将门打开,阿威兴冲冲而进。
刚进客厅大门,朝喝着早茶的任发打声招呼,就眼瞅到楼梯之间拾阶而上的林振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