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制约沈明没有肆无忌惮地轮回下去的关键问题。

沈明不想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变态，不想把人格进化成伪神格，即那种视生命如草芥，人类如蝼蚁的疯子精神病。

一日轮回无限继续下去，他就有变成这类人的可能性。

这并不能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什么都敌不过时间，更别说脆弱的人类的意志。

于是，他面临一个自始至终都存在的抉择——跳出时间线还是继续这一天。

起初，沈明需要不断说服自己继续这一天，尤其是刚开始他学习数学的时候。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突然把书摔到地上骂一句去他妈的，把那破符撕了算求，不受这罪了，老子不玩了。

那时候他的心理仍是正常人类。

而大约100年后，轮回变成一种瘾，他上瘾了，这时候沈明已不必在心里说服自己坚持下去。

又过了几百年后，轮回变成了一种习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就和人类需要呼吸一样，一种生理反应，它天经地义，沈明这才逐渐生出来一丝担心。

他知道那个关于抉择的天平已经歪了。

不断积累的岁月，一天天的累加在“延续这一天”那端，“跳出时间线”早就高高翘起。

所以后来，他需要对抗习惯，对抗惯性。

直到轮回一千年时，沈明生出一种预感，一种斩钉截铁的直觉，那就是，如果再不离开，自己会被欲望捆绑在这一天，永远离不开这一天了。

凭借着这个预感，沈明的理智暂时微弱地占据了上风。

沈明决定在自己反悔前，实施行动，去做一些事，然后跳出这一天。

.......

第3650001次轮回的早晨，沈明睁开眼，用白板笔在自己手背上工工整整写下3650001。

“贾君鹏，起床写作业！”

“再睡一分钟，就一分钟！”

沈明听着窗外熟悉的对话，面无表情出门了，他要去完成今天的计划。

早上8:50，中南某二线城市，跨河大桥上一辆迈巴赫S650正在行驶，坐在后座的是绿柳资本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赵睿，正在闭目养神的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这是一个陌生号码，通常情况下，他的手机不会接到未备注的号码。

他挂断两次，对方连续打过来两次，赵睿接通电话，电话那头是个男人的声音。

一分钟后，他面色铁青挂断电话，把车叫停在应急车道上，车停下来后，他问司机是不是隐瞒了心脏病史。

一向诚实守信、稳重踏实的张师傅脸色剧变，支支吾吾说不上话。

赵睿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正在这时，就像电话里所说，张师傅突然捂住胸口，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赵睿连忙俯下身子，未卜先知一样，从张师傅口袋里掏出一瓶速效救心丸，给张师傅硬塞进嘴里。

然后他迅速拨打120叫救护车，同时拨打了助理电话。

过了一会，张师傅缓过来一点，但还是躺在地上起不来。

赵睿冷汗连连，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仍一阵后怕，电话里说的事情成真了。

甚至连张师傅发病的时间都精确到了分钟！

如果自己没有把车叫停，现在两人应该已经出车祸身故了！

这时，他的电话又响起来，仍然是那个号码，赵睿接起电话。

“这个号码不是我本人的，不用好奇我是谁，你欠我一个人情，以后会联系你。”

……

早上9:00，魔都某重点中学，校长郑飞正在办公室整理思绪，准备稍后开会要讲的内容，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里说初三2班的一个男孩和同桌闹矛盾，十分钟后会跳楼坠亡，让他及时干预制止。

早上9:18，同样是魔都，正在大厦外侧清洗玻璃幕墙的张宇峰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告诉他把安全滑动锁检查一下。

他挂了电话，扭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刚检查过的滑动锁，竟然坏掉了，再晚发现一会，估计他人就没了。

早上9点45，刚出门的王璐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让她回家关闭一下天然气。

上午10点20，西南边陲某派出所接到报警电话，举报某处有特大违法物品制作窝点。

上午11点45，正在准备午饭的家庭主妇刘嘉玉接到陌生电话，让她反锁防盗门，不要放一个冒充快递员的陌生人进来。

中午12点40，正在吃饭的装修工闫枫接到陌生电话，警告他不要喝酒了，并提醒他骑摩托的时候不要闯红灯。

下午2点30，正持刀准备寻仇的张波接到陌生电话，让他放下刀，抓紧去第三医院，他父亲病危，母亲已经哭晕，医院联系不到他。

......

......

晚上7点25，沈明打完第18个电话，手机显示电量低，他把手机轻轻地放在面前的地面上。

他的对面，是一个被麻绳捆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团的男子。

沈明刚挂掉的报警电话，让他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正在奋力地挣扎。

“不用挣扎了，挣不脱的。”沈明对这位潜逃了1年的通缉犯说道，“10分钟后警察会过来，我把钥匙放在门口鞋垫下面了，进去好好认罪悔过，供出同伙，刑期会减。”

沈明从沙发上站起来，拍了拍裤脚的灰尘。

今天18个电话打完了，既然决定要离开这一天，总得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些电话挽救了生命，惩治了罪恶，算是微不足道的努力。

一千年了，沈明对今天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其实五百年前，他曾和今天一样，打了这18个电话，只是最后放弃了，没有选择结束这一天。

“你该从岸上回到水里了，怪胎。”他对自己说道。

沈明走出通缉犯租住的小区，在监控外摘下奥特曼面具，摘掉手套，脱掉穿在最外面的伪装，扔进垃圾桶，带上帽子，朝反方向离开了。

十分钟后，沈明走进一家彩票店。

花了十元，选了一组双色球，打五倍。

沈明知道这张彩票最后能中3579万，且只能打五倍，不然中奖号码就变了。

沈明中过很多次，但从来都来不及兑奖。

他给老板道了声谢，平静风把彩票揣进裤兜，慢悠悠地走进到夜色里。

晚上23:30，沈明手持黄色符箓，坐在楼下的长椅上，强行遏制住不断冒出的轮回的念头。

“再留几年吧！早几年晚几年不都一样？”

“你为什么只记住了18个电话号码？你可以记住更多！那些都是生命！再呆些年，到时候拯救更多的人！”

“可怜虫，明明可以不朽，偏要去做庸碌无为的普通人？蚂蚁一般的普通人！”

“你不怀念这一天吗，你要永远失去它了！为什么不继续呢？没人在乎你呆多久！”

无数的念头，从沈明脑海里炸裂，朝他轰炸！

但千年以来，沈明自己的意志也早已被打磨得无比强大，他压下心中无穷无尽的欲望。

他缓缓抬手，原本看似普通的黄色符箓在夜里竟然发出了盈盈微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符箓上的红色笔画一个个像活过来一样，在纸上如虫子一般蠕动。

沈明还记得千年前，赠符之人的那句话——

“符无正形，以气而灵，一日轮回，符毁界破。”

沈明至今没明白前半句是什么意思，但他看明白了后半句。

只要撕掉它！这千年般的一日，便将终结！

沈明在心中已做出决断，他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

“哧剌。”

伴随着夏日深夜蛐蛐的叫声，沈明终于将一日轮回符撕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