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灰烬将黑夜吸附、白烟把晨光笼罩、呐喊的风声踏碎呜咽,涅槃重生的火苗会再次点燃希望的堆叶。
……
“小节,快跑啊,别管我!”
双鬓染白的中年男人被黑影压倒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却忽然戛然而止。
黑影举起的玄黑附肢划出一轮惊人的弧度,美的惊心动魄。
嗤——
那是头盖骨被打碎的声响。
白腻的,猩红的,粘稠的,温热的。
溅射开来!
“要活下去……”
中年男人残留的下唇无意识的翕动,旋即便在彻骨的寒冷中失去温度。
“三叔!!”
前方在奔跑的青年回过头去,看见身后的景象,目眦尽裂。
痛不欲生的声音回荡在暗淡的夜空中,连皎洁的明月都似乎不忍心再看下去,藏匿在厚实的云层中。
沈节停下脚步,握着使劲到发白的拳头,恶狠狠的转过身来,直面身前高大的黑影。
锦官城被诡狐种攻破,他跑了,因为他还有家族可以依靠。
父亲几人为了保证安全,外出探路,被路过的疫鹰种抓走啄食,他跑了,因为他还有亲人可以依靠。
现在,三叔也被杀了,他没人可以依靠了。
沈节终于明白,跑是没有用的。
守护锦官城的法相境大能‘天流云剑’流云真人拼死燃烧元神,本可以轻易逃离战场的他为了给剩下的族人争取时间,与阴浊战斗至法相崩溃,魂飞魄散。
他的父亲,大伯,三叔,更是不过是开窍修士,却依旧奋不顾身,为了保护亲人而奋不顾身。
只有他沈节没有修行内法的资质,是个孱弱的凡人,除了跑,还是跑。
说到底他只是个畏惧战斗的懦夫,因为不是修士,没有力量,便失去了与阴浊战斗的勇气。
但是现在,他不逃了。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沈节死死的盯着身前的蛛人种,身体重心向下,双手探出,肌肉紧绷,做猛虎状,摆出起手式。
伏虎道,第一式,虎煞!
他没有灵气,只会招式。
面对能够轻易屠杀洗髓境修士的二转阴浊,沈节明白自己不过是蚍蜉撼树,螳臂挡车。
但是没关系,就算是自不量力,也要战斗下去,哪怕根本伤不了蛛人种一分一毫。
他会证明,他沈节,不是懦夫!
“来啊,畜牲!让小爷一拳打死你!”
后方就是悬崖,他还听见了湍急的水流声,说明悬崖下方是河流。
如果刚才他没有回头,而是继续跑下去,完全可以跳崖逃生,只要摆脱了面前的蛛人种,说不定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但是沈节停了下来;跳下去又如何,活着又如何,只剩他一个人了,然后呢,继续像个丧家之犬逃下去吗?
人生,短短百年,有高潮,有低谷;有成功,有失败;有生,有死。
“虽然才过了十几年,不过也死而无憾了。”
与阴浊搏斗而亡,总好过在地下苟延残喘到死!
沈节朗声大笑,目光坚定,下一刻竟然主动朝着蛛人种直冲而去!
凛冽的风声哀嚎着,跌宕起伏,似乎在为生命最后的绝唱而高歌。
蛛人种八只利刃般的附肢前后挪动,头胸部和卵圆形腹部由一节细柄相连,附肢尾端的螯牙尖锐,表面隐约浮现心悸的惨绿色。
头胸部前由黑色腹甲,腹部尾部丝腺翕合,上半身是女子模样,袅娜娉婷,头部则是一片漆黑面甲,身高足足有一丈来高。
面朝着直扑来的人类,蛛人种轻轻举起了一条镰刀状的附肢。
上抬,下滑。
低头看着从自己胸口穿过锐利附肢,沈节咧开嘴无声大笑,艰难的喘息着,血液咕咚咕咚的从他的口中流出,顺着胸口往下,滴落在雪地上,渲染出朵朵刺眼的血梅。
沈节抬起手,拼尽全力的砸在刺进胸膛的附肢,伤口因为剧烈运动被拉的更大,潮水般的疼痛感不断刺激着沈节的痛觉神经,但是他好像感觉不到般,一拳又一拳的砸出去。
蛛人种像是被惹怒了,它抬起另一条附肢,旋即两条手臂便扑通掉在地上。
沈节抬腿,想要踢出去,下一刻两条腿也落在了地上。
血液泉涌般喷射,就算蛛人种不动手,用不了多久,沈节也会因为流血过多而身亡。
沈节抬起头,冲着蛛人种近在咫尺的面甲吐了口唾沫,声音断断续续:“小爷……去……你妈的……”
说罢,他低头一口狠狠的咬在了蛛人种插在他胸膛的附肢上。
嗤——
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远远的飞出去,滚落进积雪中,砸起些许莹白的雪花。
蛛人种缄默不语,站在原地,头部的下半面甲掀开,露出一抹妖异的鲜红,朱唇微张,贪婪的吸食着游荡在空中逐渐消散的魂魄。
人生而有灵,他们死亡后溢散的魂灵,对于阴浊而言是大补之物。
将附肢上串着的残躯用力一甩,血花乱溅,蛛人种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去。
夜,又重新陷入死寂。
温热的血液顺着积雪向下渗透,沁入土壤,将土地染成鲜红。
此山,古来唤作‘二仙山’,因山体形似二位仙人盘膝而坐而得名。
幽幽山体中,血液接触到的土石逐渐扭曲,波动的神念散发出哀恸的情绪。
“数个纪元……沧海桑田……”
“破军道果,何至沦落于此,余人族已困于此乎,悲夫!”
“余二人斗数万年,又何义焉?武律,何不以身献族?”
“大善。”
两道沉眠无数载的神念碰撞,片刻后炽热跟阴寒交替,日光月华流转,冲天而起!
两道夺目的流光,兵分两路,将散落在地上的残肢断臂带起,而后汇率在一起。
通天的光柱亮起,直冲云霄!
顷刻间,这片天地都被这光柱照的通透,让这数十年没有见过阳光的阴沉之地第一次见到了光明!
光柱之中,残躯已然拼凑好,唤作‘易’跟‘律’的两抹神念竟开始自戕,磨灭自我意识,化作纯粹的阳神涌入沈节的躯体。
纯阴与纯阳交融,迸发出新的生机,残留在躯体中还未散去的魂魄纷纷被吸引而来,与之融合。
伤口处的骨骺开始增生,肉芽开始生长,筋脉开始蔓延。
身体在重塑,不断拔高,面容在变换,五官雅致,神清骨秀,却再也看不到之前沈节的模样。
光柱之中青年睁开眸子,熠熠生辉。
“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
“从今日起,我便名叫沈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