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耶律楚材的抱负

营帐内，一身青袍的耶律楚材正挽着袖子，一手拿着一本书，一手提着一只热气腾腾的铜壶，对着茶器林立案几上的一只翘嘴瓷壶，忙得不亦乐乎。

赵竑观看片刻，随即赞道：“久闻先生博学多才，没想到连江南正宗的沏茶法也如此精通，真是名不虚传！”

耶律楚材抖了抖手中的书，谦虚的道：“鲁南公过奖了，这茶是新弄到的品种，我正从桑苎翁（陆羽）的《茶经》学着来沏，远远谈不上精通。”瞟了一眼旁边一只铜盆，道：“你看看，已经废了好几壶水了！”

“闻茶香，这壶定然是成了，先生虽初沏此茶，但如此神速掌握其精髓，实在令人佩服！”赵竑又赞了一句，鼻子抽了抽，语气肯定的道：“此乃正宗的黄山云雾，毛峰中的极品！”

“鲁南公真乃识货之人！”

耶律楚材眼睛一亮，道：“鲁南公请先入座，待我沏好这壶，便可一品了！”

“谢先生！”

“先生小心点，千万别把胡子给烫了！”

赵竑笑了笑，一撩袍袂，坐下；借隙打量了一番营帐，帐内布置简约整洁，应该是刻意按要求布置的；最大的特点就是书籍多，床头床尾堆得都是。

打量完营帐，再悄悄打量眼前这位铁木真父子两代最为倚仗和信任的传奇人物。

耶律楚材，字晋卿，汉化契丹人；辽朝东丹王耶律倍八世孙，金国尚书右丞耶律履之子，在金仕至左右司员外郎；自小受儒家文化熏陶，博及群书，旁通天文地理，律历术数及释老医卜之说。

二十五岁时，曾师从高僧万松行秀参禅三年，别号湛然居士。

当年蒙古大军攻破中都时，其拒不出迎；被执至铁木真跟前，铁木真厉声喝问：“辽金世仇，今我为你雪之，奈何拒我如虎狼耶！”

耶律楚材慷慨答曰：“吾祖辈事于金，作为臣子，岂能对君主复仇乎？”

铁木真见其忠贞，收纳之；此后，耶律楚材便忠心耿耿辅佐两代大汗，成为蒙古帝国政体的实际设计者和奠基人。

不用说，自己能入铁木真的眼，这个耶律楚材怕是起到了关键作用。

“应该差不多了！”

过了一会儿，耶律楚材兴致勃勃的说着，轻轻放下铜壶，对几而坐。

只见他提起瓷壶倒了两碗茶，一碗端到赵竑面前，道：“黄山云雾距今不过四百年，桑苎翁并未记录此茶沏法，我是仿效西湖茶的沏法，请鲁南公品尝！”

赵竑道了谢，端起茶碗，呵了呵，呷了一口，赞道：“到位，已经很到位了！《茶经》有云，‘山泉为上，江水次之，井水为下’，先生的沏法没问题，若能用正宗的山泉水，那便完美之极了！”

耶律楚材也细细品了一口，神情惬意。

赵竑呷了几口后道：“其实天下所有茶，其核心沏法大抵相同，主旨是如何激发其天然之韵味，水太热太凉，泡太久太短，皆是力道过头，或力有不及。

这一点晚辈觉得颇似儒家中庸之道，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一切都是刚刚好才行。”

耶律楚材微微一怔，道：“此乃朱熹所注中庸之道，不敢说荼毒甚广，至少不是孔圣人本意。”

赵竑哦了一声，顺着杆儿爬道：“久闻先生精通儒释道三家之法，对儒家经义精研尤深，恳请先生赐教一二！”

耶律楚材轻抚长髯，淡淡道：“赐教不敢当，我以为圣人学说意理深邃，包罗万象；吾等学儒之辈，当顺应时势，从中汲取救世安民之法，解现世之困；切不可拘泥经义字眼，照本宣科，生搬硬套，食古不化；亦不可妄加曲解，狗尾续貂。

否则，皆是违背中庸之道。”

嘿嘿，此人算是把儒家经典读通透了，做到了与时俱进，真是不简单；仅凭这一点，就比我那位曾经的老师真德秀强多了。

那句“妄加曲解，狗尾续貂。”不就是摆明在打朱熹老夫子的老脸么。

看来，赵宋南渡，百年光阴，南北二地的儒家学派在观点上已经有了明显分化。

赵竑心里这样想着，口中却恭维道：“先生此言，才是真正深谙中庸之道，远超当代任何儒学大师，令晚辈受益匪浅！”

耶律楚材目光轻闪，微笑道：“鲁南公，你趁夜前来，不会是专门为拍我的马屁的吧。”

赵竑尴尬的挠挠头，傻笑。

耶律楚材凝视着他，直言不讳的道：“鲁南公，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猜想，你是为自己在大蒙古国中的前途感到惶恐和不安，对么？”

赵竑见其目光清朗，似能洞悉自己内心的一切想法，便老老实实的道：“先生目光如炬，肯请先生教我！”

“无它，做到忠诚二字即可！”耶律楚材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赵竑忙道：“谢先生指教，晚辈对大汗的忠心，天日可昭，长生天可鉴！”

“那就好！”耶律楚材淡淡道。

随后为了给赵竑打一剂加强针，正色道：“大汗一生最痛恨反复不定之人，可以允许犯错，但绝不容忍其不忠；比如眼前这大白高国，历代国君长袖善舞，反复无常，才彻底惹恼大汗，抱病也要领兵前来覆灭它！”

赵竑点点头，见气氛略显严肃了些，便转移话题道：“先生，晚辈一直有一个疑问，还请先生亲口解惑。”

“请说。”

赵竑道：“《左传》中言‘虽楚有材，晋实用之’；先生原本金国人，取名楚材，敢问是原本之名，还是效力大汗后刻意该之！”

“本名！”耶律楚材直截了当的说，随即又悠悠叹道：“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顿了顿，深深凝视着赵竑，再次打了一剂加强针，“赵老弟，跟你说番掏心窝子的话。我跟随大汗十几年，深知大汗乃千年一出的雄主，天之元子，光耀万邦，无人能挡其光芒！

天下之人，皆大汗之子，我等所为之事，就是愿承天心，以全民命！

吾本契丹人，毕生所学乃是汉家文化，吾先事女真，再事蒙古；心中早已把天下万民视为一体，无华夷之分；每逢大汗杀性骤起，吾必定全力劝诫，活人无数。

吾毕生之愿就是打通华夷之别，使天下万民皆能安居乐业，知书达礼，和睦相处，世间永享太平，再无战事。

当今天下，只有成吉思汗之天威，才能助吾达成这份心愿！”

赵竑闻言，着实怔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拱手道：“晚辈恭贺先生，能得如此雄主以辅！我虽无先生这般宏愿，此趟前来，亦怀两个小小心愿，还望先生成全则个！”

“哦，说来听听！”

“晚辈想拜先生为师，学习经世治国之法！”

耶律楚材不置可否，抚髯问：“那第二个呢？”

“想拜大汗为师，学习用兵之道，还望先生疏通则个。”

耶律楚材听了，却指了指他面前的茶碗，“喝茶，坐下喝茶！茶都快凉了！”

……

………

喝完了两遍茶，赵竑才出了营帐。

回到自己的营帐，他细细品味耶律楚材方才所言的那份抱负，陷入了沉思。

耶律楚材把铁木真誉为天之元子，这可比汉人的真命天子，真龙下凡，天选之子之类的还要高一个段位。

《易经》有云，“大哉乾元”！

天之元子是什么概念，无法想象的牛逼啊！

后来忽必烈改国号为“大元”，最原始的来意应该就在于此吧。

不得不说，耶律楚材确实名不虚传，具备超远的历史眼界；但他的远祖所在的契丹王朝早已覆灭，作为无根之遗民的他才会有如此豁达的胸怀！

但作为一个穿越者，正宗的汉人，穿越一回难道就是为了见证所谓的民族大融合吗？

如果一定要这般，那也必须是在我汉人的主导下进行，否则老子永远迈不过心中这道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