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之畔的无锡,历来是江南富庶地。
富名远扬也不全是好事,就好像林家的辟邪剑谱,容易惹来江湖人士觊觎,从而酿成祸患。
去年完颜宗弼兵临江南‘搜山检海’,赵国皇帝不得已逃到海上避难,金人从起兵反辽就边打边抢,数年时间,已经把中原各地刮了几遍,看见繁华的江南自不会留情。
无锡头枕太湖、脚跨大运河,处在交通枢纽位置,也遭到了金军大肆洗劫,遭难之家哀嚎不住,逢灾之户人财两空。
百姓在历史车轮下,就像微不足道的蚂蚁。
须臾,碾作尘埃。
距离上一次浩劫,已经是一百多年之前,那时候王唯雍横扫六合,一统乱世。
金兵来得快也走得快,因为各路勤王军从四方来围,再不走就会陷入泥潭,完颜宗弼最终败回长江以北。
各路赵军渡江北上,企图乘胜追击收复两淮,却被金军都元帅完颜宗翰挡住,只得撤回长江以南据险而守。
战争阴霾未散,江南依旧处在危险之中,就连那位南渡的赵国皇帝,也不愿意驾幸已收复的建康。
赵国的政权虽然还在,但对各地都指望不上朝廷,那幸运逃脱的士绅富户,纷纷联络抗金的军队进驻,积极开展保民自救。
秦樗消极怠战,让军事重镇建康失陷,他非但没有积极补救,反而北上投靠了金人。
滞留江南的厉阳,一时间成了无根之水,他带着数千部曲转战各地,一边筹措补给,一边抵抗金兵,渐渐打出了一些名气。
后来赵军各部撤回长江南岸,厉阳所部被邀请到无锡驻扎,至此拥有了稳定的后勤保障。
雾霭弥天,纷飞的白沙,如降盐雨。
长江两岸,白茫茫一片。
已有许多年,没下一场大雪。
无锡百姓的恐惧,仿佛一夜之间被白雪驱散,男女老幼出门赏雪、打雪仗,街头巷尾都是孩子们的笑声,家家都挂上大红灯笼。
过年了,逢人都说瑞雪兆丰年,是大喜事。
无锡城南一处宅院里,屋内屋外也妆点得喜庆,那便是厉枫的新家。
跟着聂骁辗转各地,先在建康住了近一个月,后来才到无锡与厉阳汇合,父子相见并没发生热情的拥抱的情节,反而厉阳当众给厉裴氏跪下叩首。
厉枫与厉阳非常陌生,厉阳常年在外求学、从军,跟厉枫待一起的时间很少,所以也不会和儿子相处。
亲人团聚没多久,厉裴氏见厉阳暂时安定,便在邻居、乡老的介绍下,于年前便张罗着替儿子续弦,而他们家中的喜庆,正是厉阳娶妻时布置下的。
父子关系还没升温,中间突然又隔了个继母,厉枫虽然丝毫不介意,但父子说话的机会变得更少。
厉阳多数时间都在营中度过,没有战争的时候就训练备战,以此来报答无锡百姓的供养。
曹锋、曹廉、夏三才到了无锡后,被编入聂骁麾下从小卒做起,而厉枫年龄只有十一岁,厉阳拒绝了他的入伍请求,把其留在家中让厉裴氏教认字。
正月初八,小雪将停未停。
厉枫蜷缩卧房中,听厉裴氏教他《千字文,其实除了部分生涩繁体字,他大部分都认识,但必须装作不认识,每日就像做任务一样。
咚咚咚...
继母吴巧君敲开房门,“娘,小枫,官人回来了,出来吃饭吧。”
“巧君且去,我们收拾收拾就来。”厉裴氏轻轻点头,然后合上《千字文,给厉枫整理起衣衫来。
“是。”吴巧君款款退去。
“娘娘,孙儿自己可以。”当着继母的面,厉枫有些不好意思。
厉裴氏满脸慈祥:“枫儿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厉枫疑惑地摇头,因为最近持续降雪,他都困在家中‘认字’,根本不知道日子。
“正月初八。”厉裴氏提醒道。
“初八怎么...”厉枫话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
正月初八好像是自己生辰,这几年大多在逃难赶路,根本没人提生辰这一茬,只有前年在陈留的马场,五虎和李星棠帮自己过了一次。
一晃眼,两年过去了。
五虎已去其二,天宝山庄剩下一对焦土,那小姑娘李星棠,也不知在洞庭过得如何。
“你爹今日专程回来,除了给枫儿庆贺生辰,还有另一件大事要宣讲,所以衣服要周正得体些。”厉裴氏从厉枫的表情中,就知道对方已经猜到了。
“什么大事?爹准我参军了?”厉枫立刻变得激动起来,与其每天跟祖母、继母待一起,他真愿意去军中吃训练的苦。
厉裴氏微微一笑,“等会就知道了。”
厉枫带着疑问走到正堂,只见桌上盘盘碟碟堆满,继母吴巧君准备了一桌好饭。
正堂门外,响起聂骁、黄追二将爽朗的笑声,两人跟着厉阳一左一右,正从院里大步向他走来。
聂、黄二将个头都超过六尺,反而身为主将的厉阳只有五尺六寸,远远看去像个奇怪的u字。
“爹,聂将军,黄将军...”
厉枫慌忙迎上去,他虽不喜欢古代的礼仪,但人在屋檐下又必须服从。
厉阳轻轻点头回应,然后把斗笠递给厉枫,拍打着身上的残雪。
黄追笑呵呵打趣:“黄某多日不见,少将军简直判若两人,这时候走到街上,也是俊俏少年郎。”
“还需你说?去年你们相见时,少将军已行了千里路,整天风吹日晒的,哪有什么好皮囊?”聂骁接上黄追的话。
黄追听完直点头,“正宪聂骁字说得也是,就说咱们外出作战,数个月不洗脸都正常,等回到家中,自家娘子都不相识,哈哈...”
“那有这么夸张...”聂骁直瘪嘴。m.
“进屋入席吧,内人已准备好了。”厉阳挥挥手,先一步跨进门槛。
“母亲...”
“官人...”
“老夫人...”
“嫂嫂...”
正堂内各自打着招呼,厉裴氏便招呼众人入座,八仙桌四方座次有讲究,厉裴氏年长坐北边主位,厉阳夫妇与黄、聂二将分坐左右,厉枫辈分最小最南边末座。
“人齐了,焱飞厉阳字,你来说说。”
“娘,还是您来吧。”
“你是一家之主,别管我这老婆子。”
厉阳点点头,指着厉枫面前的酒杯,满脸严肃说道:“先把酒满上,爹有件事要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