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花来的时候,就看到梁知在那一个劲儿的傻乐,跟中了举的范进一样,眼瞅着都要有些不好了。
他连着喊了好几声人,这才把人从那种丢了魂似的状态里给扒拉回来。
“老弟你这是能掐会算了?才一早上就知道我要给你带来好消息?”
不然他实在想不出来还有啥事儿能值得人美滋滋成这个样子。
梁知当然不可能说他是跟苏甜假戏真做了,抬眼又瞅到人同样是满脸兴奋,甚至可以说是亢奋过了头,仿佛浑身有的是力气无处可使,心里头多少有了点猜测。
他客气的给人倒了茶,让人坐下说话。
“我今个儿一大早出门放水,就瞧见东边日出前,有紫气东来之势,门前枝头也落了一群的喜鹊。叽叽喳喳吵的人头疼,偏偏还赶不走。”
梁知脸上带着煞有其事的笑意:“当时我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了,现在一看见我郑哥,立马就全明白了。”
他凑过去小声了一点:“那事儿是有眉目了?”
好像这又成了秘不可宣的机密一般。
郑花笑着点头:“等会儿你跟我去走个流程,把手续办了就成。”
他说着也是止不住的激动,学着梁知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鸟悄鸟悄的说:“你是不知道啊,我今天早上一过去,跟领导把这事儿一说,话都还没完全说完,领导就已经激动的不行了,当即就拍板做了决定,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把话给你带到,既然是决定做这件事情了,未来要面对压力是肯定的,他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能够顶住压力,坚持把这件事情做到底。”
郑花说完,不免乐呵呵的安抚人:“当然了,你也不用太紧张,也别有压力!这事儿主要还是,咱们从来没有做过……难免缺乏了经验。”
摸着石头过河嘛。
现如今正是处于放开与不放开的反复横跳时代,兴许今天允许了,过两天就又不允许了。
所以郑花也没有太大的把握、也无法承诺梁知太多。
但在规则允许范围内,为梁知及时的通风报信走走门路,这还是可以的。
何况对于这件事情,他是真心感谢梁知的。
原本他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基层。
兴许一辈子干到老,也就领退休金那天,才会被想起来那种。
可现在因为帮着梁知传了个话,狠狠地在领导面前露了个脸。
连督促扶持梁知办自有品牌这事儿,都全部交给了他一个人负责。
虽然此举有很大的甩锅嫌疑。
万一哪天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一准就是成为那个背锅的。
他心里头清楚。
这并不是什么器重,只不过是风险转移而已。
事情办的好了,功劳自然都是老大的。
万一要是出了什么纰漏差池,需要个替罪羊送上去,那他这个急先锋必然是首当其冲。
可即便他心里头跟明镜似的,眼下却也仍旧止不住的兴奋。
有句俗话不是说的好吗?
机遇总是和危险并存的。
他所图所求的也不多,也自知实力在哪、能力多大,升个一把手、二把手这种事,他从来就没有想过。
只要梁知这件事情办成了,他能够顺顺利利的往上升一步,做个三四把手,自然也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他也乐得揣着明白装湖涂,高高兴兴的在领导那儿把这事儿给应了。
也是真心诚意的感谢着梁知。
“还有一件事儿,也是领导让我转达给你的,加上我之后有特意的去多打听了一下。”
郑花高兴过之后,表情不免又慎重起来,跟人说起另一个事情来。
梁知一听这话,也跟着正色起来:“什么事儿?哥你说!”
“最近就不要再出门去摆摊了。”
郑花的话,让梁知微微一愣。
但很快,他也就反应了过来:“是最近有什么风声了?”
郑花点了点头。
“可昨儿个我看报纸,上面还在说着放开的事情,好一阵鼓舞士气……”梁知略拧了下眉。
郑花闻言不免露出几分唏嘘:“这么说没办法的事儿,对于到底要不要放开,目前的确还没有个定论,也难免就……风一阵儿雨一阵儿、晴一阵儿阴一阵儿。”
他怕梁知不够重重视:“我本来也是跟你差不多的想法,觉得这报纸才刚歌颂鼓舞过一番,多少人都为着这事儿蠢蠢欲动了,我来时路过车站,还看见今儿个摆摊的人,比昨天多了都快一倍了。”
“可我想着话是领导说的,总不至于是抓瞎来的吧?这我不就特意去打听了,结果还真就听到了那么点儿风声!”
说是要有变动,不过眼下还在博弈中,暂时还没个落定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在这个时候避其锋芒,总归是没有错的。
“我知道眼下形势大好,冷不丁的、让你放弃这么个赚钱的活计,你心里头肯定是……”
不乐意也不舍得。
郑花的话还没说完呢,梁知就已经应了下来:“我知道了哥,我这就去把陈峰喊回来先!”
既然连郑花都打听到风声了,想来这事儿还真就是八九不离十。
前世他并没有太关注这些消息,以至于现如今难免有些两眼一抹黑。
不过,到底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就算接收消息的速度有些后知后觉,也不至于是完全不知道。
他隐隐约约有个印象,毕竟当时还抓了几个典型上报纸批斗,连收音机都在播。
当时的叶家已经进了城,虽然还没用上电视机,收音机却是有的。
只不过在具体一些的,他实在想不起来了。
可尽管只知道这么多,也足够他做出有效判断了。
现在收手看起来是亏损几天、甚至是几个月的收益。
但一来,他现在也算是手有余钱,大富大贵谈不上,但应个急却也足够了。
实在是没有必要铤而走险。
二来,这事儿不会一直持续下去,要是就因为放不下这一段时间的收益而影响了前程留下桉底什么的,得不偿失啊!
他虽然不清楚,如果真的被抓了,后果是什么……却少不得要做最坏的打算!
自然也就有了当机立断。
他去找陈峰的时候,想了想,也跟陈德木透了个信儿。
也没有明着说,只是委婉的提议了一下:“眼下快要到过年了,谁还不想着收点儿礼呢?正是创收的时候,我看你不如也休息一段时间,等年后再来!”
这话听着委婉,却也点出了关键。
奈何陈德木没有往深了想,只当梁知是在提醒他,眼瞅着要到年底儿了,该上贡的时候别忘了上贡…
虽然连上贡他也不是很情愿,却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至于停下来不摆摊……那怎么可能!
眼下正是挣钱的大好时候,没看来摆摊的人,最近都多了吗?
大家都说现在放开了,这时候不干还等着啥时候?
梁知见人似乎没明白意思,想着到底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又“明白”的劝了几句。
“怎么可能呢?”陈德木第一反应是不信,甚至还有些生气。
“小梁儿,你要是看不过哥赚钱跟你抢生意了,大可以直说!”
陈德木黑着脸道:“我陈德木是大字儿不识几个,可我长了耳朵,我会听!我有眼睛,也会看!最近多出来这么多摆摊儿,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难道这些人也都是跟我一样,大字不识一个的?全都是看不懂报纸的?”
说着,他还很大度的自退一步:“你放心,明个儿我就换个地方摆摊,哪怕是换个人少的地方也没关系!绝对不会耽误你家生意的。”
他最近看着陈峰挣了更多钱,也开始小河沿车站两头跑了。
他固执的认为,梁知是在警告他不要抢生意。
毕竟车站这边卖什么的都有,就是卖馄饨的,也不止他们这两家。
但很明显,馄饨生意,只有他们两家做起来了!
其他人家要么是亏本降价,要么就想办法在成本上节约……甚至有的,干脆想别的法子去了。
而他这边又因为人手多,这两天生意明显比陈峰还要好一些。
所以梁知过来“敲打”他,也就合情合理了。
陈德木自以为猜中了真相。
梁知无奈的摇头。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反正他话是已经说了,能做的提醒都做了,要是以后真的万事大吉、平安无事,那自然是最好的。
可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也就不能怪他没有提过醒了。
“没事儿,不用的陈哥!”梁知见人不听劝,也就不再继续说这个话题,反而是又恢复了往日和和气气却笑不达眼底的表情,温和的拍了拍人肩膀:“你看你说的这些话都外道了!我能是那个意思吗?何况打今个儿起,我们家就暂时不出摊了!等过了年再说!”
陈德木不大相信。
可梁知的表情也不像有假……且陈峰确实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这好好的,你家咋说不摆就不摆了?”
“眼瞅着不是要过年了吗?我寻思消停过个年呗,你看我这又是搬了家又是娶了媳妇儿的,哪个不是大事儿?这一个年,可不得好好过一过!”
梁知笑嘻嘻的说道,却还是忍不住的又委婉劝了一嘴:“再说了,谁都不容易,那我不是也赚的辛苦钱吗?大过年的,敬神敬仙儿敬祖宗,本来就是一大笔开销,我在跟旁的上贡……那不是给自己找破财呢吗?”
可陈德木也只当他是不愿意上贡而已。
为此还不免“摒弃前嫌”的劝道:“你说你这孩子,平时看着也挺聪明的一个人,咋这会儿哪头重哪头轻还分不清了呢?”
就算上供又能上几个钱?
哪怕是百字头的往上交,那还能有这么长一段儿时间赚的多了?
陈德木觉得梁知不会算账,失了平常的那股子聪明劲儿。
梁知也没有多说什么,等陈峰收拾完,澹澹的打个招呼,便往家里头走了。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啊……真的是。
一路往家走,陈峰也是好几次想要张嘴问人。
他跟陈德木也是差不多的想法……觉得这就算上贡,可也不至于比这段时间赚得多吧?
那离过年,可还有一个来月呢!
哪有这么早就开始窝家准备年货的?
可他又觉得,他哥不是这样不知轻重缓急的人,突然做这样的决定,肯定是有一定道理的。
所以他想问,又纠结着该不该问,到底应该咋问……这一路别别扭扭的,直到回了家,也啥都没说出来。
“有啥想问的你就说呗,瞅你这一路别别扭扭的,咋跟个小娘们儿似的?”梁知趁着卸东西的时候,数落了人几句。
兴许是知道对方也把他当成真正的一家人了,俩人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所以他在最近总爱数落人几句。
陈峰倒是也更习惯这种说话方式,觉得亲切,觉得他哥也是没有拿他当外人的。
闻言反倒是先懵懂了一句:“为啥是小娘们儿……”
“因为老娘们没你这么磨叽!”
梁知也跟人兜圈子,直接说道:“刚刚人多我也不好说,你郑哥早上过来给我送的信儿,让摊子暂时先别摆了,兴许是要有变动。”
这会儿明确的政策也还没有下来。
放开与放开,能摆摊还是不能摆摊……都还是上头凭着上头的风声改变动向。
一时一个样儿。
陈峰一听立马就明白了。
只是心里难免还是迟疑……“可我瞅着报纸上说已经开始鼓励这些小营生了,甚至都动员起来了。”
他跟陈德木不一样,他认字儿!
加上受了梁知的熏陶感染,每天都要看看报纸,了解一下外头的动静风向。
这消息,昨个儿他才看到的。
当时还想着趁着年前这段时间,每天多摆两个小时,另外再把糖烧饼也加个量。
甚至他还想着弄点其他小零食什么的,搭配着卖!
总之就是最大的可能之内,创造营收额。
结果这才转过天,他哥就跟他说风向要变了……
真的不是草木皆兵?
陈峰有些怀疑的眼神往他哥身上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