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烟坊位处大漠之中,坊间道路都用砂石砌成,陈冬河带着李渊蛟走了一阵,便听着了四下里叫卖声,举目望去,遍地是人。
李渊蛟这头走着,又将李玄锋筑基的消息告诉了陈冬河,陈冬河脸色稍微好看了些,语气却有些理所当然的味道,答道:
“玄锋自小不同于常人,诸兄弟中天赋最好,筑基也是应当的。”
两人走了一阵,陈冬河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指了指四周闹哄哄的人群,解释道:
“谷烟大漠虽然遍地沙土,不甚养人,却产出大量灵物与矿石,四方接壤的修士都往此处挤,故而这坊市之中的胎息修士远超冠云峰。”
他往左右看了看,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改成以法力传音:
“归根到底,是金羽宗对治下的庙宇宗族略有管束,外加登记散修,平衡散修之间的斗争,故而低阶修士大多数都能平平稳稳地活下来,数量是青池的数倍。”
李渊蛟看看周围人的精气神,点了点头,亦答道:
“可青池宗内紫府、筑基、练气数量却为越国之最,实际对于胎息修士,养着他们创造的资粮远远不及放任吞并、再定期杀一批……”
“如此一来,无能的自然会为有能力有天赋的让位置,好的资粮不至于浪费在庸才身。”
李家在青池宗下面混了这么多年,又人脉深厚,自然是洞若观火,李渊蛟继续道:
“同样的地盘,星罗棋布的胎息练气小族,只能种一种灵稻,还要彼此摩擦、争执、斗法,是怎么也比不有组织有高修的筑基世家的。”
他的目光在脚底的小摊扫过,叹道:
“却不得不承认,青池宗的宗制、族制、手段,都要更加高明冷,更加完备隐秘…才能从青池山的小宗成长为至今的庞然大物。”
陈冬河默然,两人默契地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转移了话题,李渊蛟皱眉道:
“冬河叔,我带了一瓶小清灵气来,这本是最为常见之物,倒是不曾见过有人售卖…这是为何?”
陈冬河指了指遍地的黄沙,解释道:
“小清灵气要在深山高岭收集灵气,此处大漠,自然收集不到此物,自古以来,就有许多代替之法,如今故而大多用了小流沙气来代替,修行中大都不用此物了,不但少见且价贱……”
陈冬河解释一番,李渊蛟恍然,两人寻了间铺子把湛蓝刃挂去,换取了五十灵石。
此物虽然是一对法器,又是练气中品,只可惜弯刃双刀太少见,商量了几个回合,也不过换到一个中规中矩的价格。
李渊蛟将这些灵石接过,心中一松:
难怪大部份练气修士用的都是胎息法器,这五十枚灵石足够普通练气修士不修炼苦苦采气足足十余年,若是修炼起来还要花钱购买资粮,这时间还要翻一番不止…四十年一把法器…又有几个四十年!
复又从储物袋中取出李清虹缴获的魔修大锤,练气下品,只抵作三十灵石,再把其余胎息法器变卖,加李清虹的九枚,差不多凑齐了一百枚灵石。
小清灵气在此处价贱且稀少,李渊蛟只好收起,陈冬河取了六枚灵石塞在他手中,勉强算是凑齐了大头,还余十几枚灵石的空缺。
曦治信中说了,袁湍虽说可以赠些灵石,可为这几枚灵石搭筑基人情实在不值。
他收好诸物,两人一起走出了坊市,在茫茫的大漠中驾着风,李渊蛟踌躇片刻,朝着陈冬河道:
“大漠中可有赚取灵石的法子?”
陈冬河思忖片刻,答道:
“倒也有些,却大多要空耗几年时光,更何况也凑不齐十余枚灵石。”
李渊蛟只能作罢,将身的几枚丹药交给陈冬河,低声道:
“冬河叔,那金阳煌元如何了?”
“已经有了八成。”
陈冬河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翡翠玉瓶,答道:
“还需一年半载,这金阳煌元便有了!”
“好。”
李渊蛟赞了一句,回答道:
“那我先回族中,冬河叔保重,再过些时日,我便亲自来迎。”
两人说了些离别的话,李渊蛟答应了替他祭拜李通崖,便驾风离去了。
…………
岭海郡。
于家。
岭海于家是多年世家,族中弟子拜入青池宗内多座仙峰修行,族中诸脉各自支持不同仙峰,乃至于相互斗争,争权夺利。
空荡荡的城池之中,大街小巷干干净净,街坊中空无一人,唯有城中最高处的大殿之中隐隐有人声传来,竟然是几个于家的筑基修士,十分别扭地站成一排。
这几脉的族长向来从不见面,就连商议家中之事亦是命人传话,如今却齐齐落在这空落落的城池之中,满脸恭敬之色,服饰各异,静静的站着。
眼前的大殿高坐着一黑袍和尚,捧着个如同怀胎六月的肚子,满脸油光,咧着嘴哈哈大笑,时不时停顿一下,深深地喘几口气。
“法师可还满意?”
于家众人其中站在最前方最年长的老者笑盈盈地出列,苍声问了一句,便见那慕容夏嘻嘻一笑,答道:
“满意!太满意了!还是你家最为慷慨大方,来便是一万六千人,还是你于家最有慧根,不执着于这肉体凡胎。”
“哈哈哈,法师满意就好!法师满意就好!”
孤零零的风在空荡的街道里穿梭着,发出呼呼的风声,这于家老爷呵呵一笑,心中满意的很,暗道:
这位可是将成摩诃!若不是仙释两道利益交换,哪里是我们于家能够得着的人物?如今趁他还未修成摩诃,好好的赚一笔人情,岂不快哉?
于是面善的笑容更为热情,复又问道:
“这一城可够着大人用的?若是不够,我再寻一些大福报之人,细细洗干净了,去往法师肚中享福。”
这和尚半躺在黄金大座,哼哼唧唧地发出几个音节,那肚子如同怀胎六月,暴露在外的肚皮满是青紫色的痕迹,他笑道:
“不必了不必了!十万六千七百五十六人已经凑够,若是再多,恐怕要把我的福地给撑炸了。”
他呻吟了两声,好像是肚里难受,足足过了数息才继续道:
“我既然行善乐禅,自然不再走怜愍的无能路子,如今证道,即刻要成摩诃了!此后便取回我前世积累的修为,更进一步!”
这法师自然是当年途经李家的法师慕容夏了,如今十多年来一路走,一路吃,已经徒步走到了岭海郡,抱着个肚子坐在首,咂了咂嘴,高呼道:
“老衲要悟了!老衲要悟了!”
于家人自然一阵恭贺,便见慕容夏身下潺潺流出血来,翻了翻身,好像在调整姿势,叫道:
“噫!”
“砰!”
那大肚皮砰然炸开,流转出一阵阵的异香,放出一道又一道的彩光,腹中呼呼的风声、奢靡的丝竹声、男女老少的欢笑之声猛然强烈起来,就在耳边。
流血的各种脏器之中,慕容夏肚中竟然跳出一婴儿,迎风便长,片刻便有了十七八岁的模样,非男非女,阴柔慈悲,身后身前皆有六臂,各自拿着法器。
身则金灿灿的一片粉,随着他的行动哗啦啦地落下来,落地即刻化为大大小小的人儿,欢呼雀跃,满地乱跑。
于家人见了这幅诡异的场景,心中慌乱,连连后退,这非男非女的东西则回头,从地捞起一动不动的慕容夏的躯体,就像吃一根黄瓜,分成四五口吞了下去。
“好滋味。”
这摩诃嘴角带着血,身形暴涨,不多时便化作小山大小,遮天蔽日,脚踩着房屋城池,两唇轻启,发出阴柔诡秘的声音:
“本座慕容夏,今日证道九世摩诃,勾连慈悲六道观世相,得了大神通…七日后法会,恭迎诸位同道……”
这声音如水波一般流淌,在太虚回荡,太虚内有贺喜之声传出,南北各宗各派都有修士前来贺喜,慕容夏傲然而立,静静地站在岭海郡中。
慕容夏目光移动,还准备说几句大话,面前的太虚却被硬生生撕裂,一个白衣男子破空而出,怀里抱着一剑,静静地看着他。
这男子面容藏在迷雾之中,看不清五官,慕容夏却戛然而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太虚之中的道喜声也消失不见,天地中一片寂然。
“…元…”
慕容夏非男非女,满是慈悲的脸极其突兀地闪过了一丝恐惧,十四只纤手也纷纷低垂下来。
元真人只抱着剑,冷冷地盯着他,轻声道:
“回燕国。”
慕容夏方才还一脸嚣张,顿时哑火,如同泄了气般萎靡下去,化为寻常人大小,一声不吭地钻入太虚,消失不见。
余下的于家人还跪在地瑟瑟发抖,元真人看也不看一眼,同样遁入太虚,留下一座空城,以及空城中那两个硕大的脚印。
“呼!”
于家人抹了抹汗,相视一眼,冷哼一声,各自散去。
…………
玉庭山。
李清虹告别了李渊蛟,才在玉庭峰修行了一段时间,只觉得体内的长空危雀躁动不已,心中烦闷,修行缓慢。
“怎会如此?”
她将手中的长枪横放下来,升起一股疑虑来,寻思道:
“难道是家中某处来了魔修,或是哪处有了血气,牵动了我这箓气…!也可能是太久未酣畅地斗法…这些年打起来都是干净利落,数招之内就见了分晓。”
各人有各人的道途,李清虹本就不是安安静静修炼的命,要斗法杀敌,血染长枪才能容易精进,如今零零碎碎已经在玉庭山修炼了快十年了,自然是越发缓慢。
“得罪了那妖物,大黎山不能肆意进出,望月湖的妖物又多处于湖底暗流,难以寻匿…”
她记挂着家族,又不能走太远,只闷坐在玉庭山,正抱着枪看朝霞,却听一阵喧嚣,耳边都是踏雪的嘎吱响。
“姑姑!”
李曦峻踏雪而来,一拱手,沉声道:
“湖来了个和尚,在山脚下搭了个棚子修行。”
“和尚?”
因为李通崖之事,李清虹平生最恨和尚,顿时蹙眉,握起枪来,冷声道:
“什么修为?!”
“应是个僧侣。”
李曦峻答了一句,眉宇一挑,生怕李清虹冲动,立刻补充道:
“姑姑,此人以区区僧侣之身南下,想必所有倚仗,还请姑姑谨慎行事,切莫以身犯险。”
“我自晓得。”
李清虹握着枪,杏目微睁,答道:
“却也不能任他在这山脚下高坐,万一是要等着蛟哥回来呢?你派人去问问,这秃驴因何门。”
顿了顿,李清虹复又道:
“黎泾那头可知晓,准备运起…镇压此獠。”
“家主已知晓。”
李曦峻会意点头,两人到了大阵枢纽阵盘,李清虹将纤手往阵盘一按,灵识借助阵盘探知,果然见山脚一片草木中坐着位僧侣。
这和尚一声棕袍,袖口宽大,头受了戒疤,面容圆润,小眼薄眉,相貌不至于丑陋,却也实在算不大气。
他盘膝而坐,膝放着一禅杖,铜色的环耷拉着,双目紧闭。
李曦峻吩咐下去,不多时便见大阵微动,安思危负着枪,满面警惕地走前去,低声道:
“在下李家安思危…不知比丘…远道而来,可有指教?”
这僧侣睁开小眼,开口道:
“小僧燕国辽河寺空衡,还望能见一见玉庭峰主,麻烦道长替我请请。”
安思危下山前已经得了李曦峻嘱咐,当下点头问道:
“不知空衡大师有何指教,透露一二,我好山去请。”
空衡顿首,温声道:
“小僧并无恶意,不过是释途所指,机缘所在,故而万里前来,在此等候峰主。”
安思危自然不能这样无功而返,又强着问了几句,这和尚翻来覆去便是这几句,只好退下来山,将这话禀报了。
李清虹向来对释修没什么好感,闻言摇摇头,答道:
“不知这和尚身份背景,也不至于一下把他打死了,他要等便让他等着,另外派一人去萧家,问一问这辽河寺是什么跟脚。”
两人应声下去了,李清虹修炼难进,便取出紫雷秘元功中那两道秘法,默默钻研起来。
默默读了几日,安思危便负枪来,沉声道:
“峰主,这人先是打了施药治病的旗子,可镇中人曾经被慕容夏所害,心有余悸,无人理会他。”
“这和尚也不以为意,如今在山下结庐而居,独自修行起来了!”
李清虹收起玉简,轻声道:
“萧家那处如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