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虹在岛修行一阵,东海水降雷升,修行效果出奇得好,在此处修行一日抵得海内三日功夫,有些沉醉于实力迅速增长,乃至于忘了时间。
直到洞府的大阵嗡嗡作响,她这才从修行中缓缓醒来,吐出一口紫电,稍稍望去,却见是难得有人前来拜访,被洞府中的阵法突兀唤醒,她有些讶异。
“倒是奇了怪了。”
她出了洞府,便见宗彦守在阵边,看起来是他发动的阵法,躬身一拜,开口道:
“禀大人,外头来了一仙门修士,身着羽衣,是北边过来的,自称李家李曦治。”
宗彦从未见过李曦治,故而两人并不认识,将他的外貌描述了一番,李清虹听了这话,连忙起身,问道:
“既然是治儿过来,怎地不请进来!”
宗彦连忙一拜,拱手答道:
“已经请过了,公子不肯信我,非要见了大人才肯入阵。”
他顿了顿,李清虹并未在意,点头持枪,驾风而起,出了阵便见一羽衣公子驾着彩光,站在云中,这彩光分作六色,辉映沉浮,很是漂亮。
“清虹姑姑!”
姑侄相见,赶忙热络地问了两三句,消除多年不见的陌生感,一并驾风落下,李曦治若有所思,看向一边的空衡,问道:
“这是空衡和尚吧?”
“正是…我家客卿…当初在坊市中给你送过一枚灵果。”
李清虹引他见了,空衡垂头应答,李曦治却不甚信他,仔细观察了一阵,见他身没有什么妖异的光芒,脑袋后面也没有什么彩色光晕,客气问道:
“法师是哪一道统?”
空衡开口道:
“燕国辽河寺…辽河道统…”
李曦治却不买账,轻轻一笑,两手负在身后,问道:
“七道之中,燕国是慈悲极乐和俱舍宗寺的地界,不知法师是哪一支?”
空衡讶异,答道:
“施主好见识,只是我辽河是分化七道之前创立,并非属于七道。”
“原来是古修。”
李曦治出了口气,看起来放松许多,答道:
“失敬…失敬…”
他似乎并不想多说,只环顾一周,李清虹笑道:
“你来了正好,我得了一筑基妖物,你随我回一趟家中。”
李曦治当然明白姑姑的意思,掐指算了算时间,答道:
“我去了一趟青松岛,虽然已经把事情安排好,却不能离开太久,若是要回家中,当下就要出发了。”
李清虹也是个爽利性子,把长枪一收,两步跨到岛屿正中的池子里,提起来半个鞍鼻老头,用铁锁缠得结实,看起来痴痴呆呆的模样。
“走罢!”
两人出了大阵,李曦治踌躇两息道:
“家中既然用了此人,想必是有所信任,我并不多说,只要能确保他是个古修,还是可以托付的。”
李清虹点头,想起两人方才的言语,问道:
“这北方释修七道,都是些什么道统?”
李曦治摇头解释道:
“复杂得很,释修教派迥异,有几道分歧甚大,甚至能达到紫府道与巫符道的地步。”
“忿怒净世不说,慕容家的慈悲极乐家中也是见识过的,还有那信奉万事皆虚,唯一点本真的俱舍宗寺、当世即佛土的大慕法界…七道之间的争斗很是凶狠。”
说到此处,他的表情有些不解,开口道:
“对于这些释修来说…比起征讨南方,似乎先打压彼此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他讲解了些宗内得来的消息,这才说起青松岛,叹道:
“青松岛落下许多重渊大风,兴许是洞天之中泄露的,我前去之时众人正各执一词,忙着瓜分这些灵物。”
两人聊了些近年之事,李曦治对家中之事更有些了解,李清虹也受益良多,很快就驾风到了越国,越北的雨还在滴滴答答落着。
李曦治深深地看了一眼,低声道:
“宗内的解释是,此雨是海外水降雷升影响所致,说不准还真有些。”
李清虹却亲眼见过修越宗的真君出手,早已将天象阻隔在海外,心中亮堂堂,只是不便对侄子讲,忖道:
倒是好借口!
……
青杜峰。
李承辽这数月正忙着族中事物,连宝贝麒麟儿都没有看几眼,实在是雨水湿毒,叫人焦头烂额。
水泡了几年,泡光了土,泡得黑土变黄土、黄土变白土,林木大片大片腐坏起来,许多山崖变成了小湖,黑毒一片,没了生机。
更别说木梁倒塌,倾圮一片,常年出行的凡人腿脚烂起来,李家连着几年排水,还算平静,外头却已经乱起来,每天都能见到顺河而下的尸骨。
李承辽带人看了许久,蕈林原已经变成了蕈林泽,死伤甚重。
青池宗不曾派人来,兴许这一次的水灾与曾经的旱灾、刀兵没什么两样,无非是死些人,几十年又能长出来,逼迫修越才是要紧的。
“修越沉着不出手,袁家就这样倒霉下去…”
他驾风而起,正巡视镇中,便见天边飞来数道身影。
左右的玉庭卫连忙围来,李承辽定睛一看,似乎是萧家的服饰,这行人既然当面迎来,李承辽默默打量,随机应变,
为首之人一身白衣,年纪似乎在三十六七,是一女子,练气中期修为,颇有气度,面相很熟悉。
身后跟着一青年,一身黑衣,神情严肃,不到三十已经有练气前期修为,这人李承辽却认得,乃是萧家余山一脉少主萧暮云,李渊平去世时他来拜过。
一行人停在前边,女子独身靠近一步,问道:
“在下余山李清晓…不知家中如今是哪位族人持家…”
李承辽愣愣地看了两眼,答道:
“见过姑奶。”
此人正是李景恬与陈冬河之女李清晓,李承辽幼时见她回来过一趟,时隔太远记不清楚,如今是萧家余山的话事人,行动举止之间,自有一股气度了。
李承辽引她入山,却见李清晓略有迷茫地落在青杜山,环顾一周,涩声道:
“多年不见,家中早已经变了模样了。”
李清晓这才在石路走了几步,便听雷霆声作,当空落下来一道紫电,一个身着玉甲白靴的女子掐诀落下来,长枪斜指地面,杏眼中满是震惊,失声道:
“小妹!”
李清晓连忙抬头,发的玉珠叮当作响,两双有几分相似的眼睛对视,李清晓隐隐有些复杂,柔声道:
“几十年过来,长姐真是一点变化也没有。”
李清虹则低眉不语,眼前的李清晓已经与记忆中完全不同,倒是像当初那位窦夫人,有股位高权重的气质。
她连忙落下来,牵过小妹的手,李清晓看着这紫电,眼中满是羡慕,只道:
“恭喜长姐得偿所愿,修成仙基。”
一旁的李曦治提着妖物,对着李承辽使了眼色,一众人很快退下去,姐妹俩独自在山间行走起来,李清虹稍高挑些,李清晓抬着头看她,都一时难言,双双默然。
两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却已经能感受到两人之间再无幼时在山间的那种氛围,各自沿着各自的道越走越远,似乎连能说得话的话题也少了。
李清晓只好开口道:
“前些日子我在闭关,错过了消息…”
她轻轻一顿,悲道:
“两位兄长前后离去,唯独剩伱我姐妹了。”
这话却打在了李清虹的心,她与妹妹从小到大想象过很多未来,无论是悲壮还是平淡,李清虹只觉得自己会求道而死,怎么也没想过会剩下姐妹俩人。
她还要说话,却见阵外再度亮起,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刘长迭…前来拜访!”
李清虹轻轻叹气,眼看着有人出去迎接,她也不动身,而是屈指算了算,李渊蛟余下的亲友应当都来尽了,柔声道:
“带你去见一见兄长,算是有个了结…”
两女往墓地而去,阵外的刘长迭得了李玄宣亲自来迎,他看起来失魂落魄,呆呆地站在雨中,脸写满了不可思议。
李玄宣一连叫了他好几次,发现他一身修为已经是筑基,属实难得,却不见他动作,好几息才道:
“前辈可不要诓我,渊蛟他到底是不是诈死!”
“这是哪里的话…”
李玄宣这表情实在不像装的,刘长迭心中山崩海啸,当场就呛出了两行热泪,悲切又茫然地喃喃道:
“这怎么可能!”
他更多的话藏在心里根本不敢出口:
怎么可能!自我重生以来改变了这样多…根本没有法师围山,李清虹也未自裁,通崖前辈更是剑斩摩诃,李玄锋威震南疆,李玄宣也未到痴狂禁闭的地步…到头来…到头来反而害了蛟哥!
怎么会这样!
他浑浑噩噩地迈着步,根本听不清耳边李玄宣在说什么,满脑子的念头来回乱窜:
这到底是更好还是更坏…是!李家更加昌盛,可蛟哥却跑到了洞天之中,反倒丢了性命!我…是我前后打乱了一切…是我害了他!
刘长迭心头憋屈,这一世来他忙着追逐灵物与力量,进一步有进一步的惶恐,他渐渐发觉这个世界与想象中的截然不同,背后是多少阴谋,多少博弈。
而他忙碌了这些,偏偏丢了这个前世最亲近的友人,甚至还害他丢了性命,刘长迭只觉头晕眼花,跪倒在碑前,低声哭泣。
很显然,身旁的李家人并不懂他为何如此悲伤,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刘长迭哭得实在动情,就连身边的李玄宣都怀疑起来了。
“难道蛟儿生前与此人当真有所深交?”
刘长迭则哭得悲切,乃至于有些惶恐,他前世愚笨无知,次次都是问询这个故友,总能将他的事情安排得和和美美,这些恩情还来不及报答。
此世凭借先知先觉,不曾问过一计,甚至没有多说两句话,李渊蛟就这样匆匆而去,随着时间渐渐过去,优势尽失,见到的事情多了,才明白前世活得有多无知,更加惶恐了。
他哭了许久,直到李玄宣看不下去,前来劝他,刘长迭这才起身,悲道:
“蛟哥!”
……
袁甫尧在李家住了几月,派人问了一圈,都哑巴着回来了。
他的人来先是去了玉庭卫,在街偷偷拦下来一个,假借着托词拉到无人处,还要往那人手中塞东西。
谁知这玉庭卫将信将疑地进了巷子,眼看塞东西过来,像是摸了一根烧红的木炭,原地跳的老高,把这些灵石叮叮当当全部撒在地。
“我不曾开罪甫尧公子!为何要害我!”
两个袁家人跌跌撞撞地被他赶出了院子,只觉得运气太差,碰了个二愣子,便去寻了两族兵。
按着理说,区区族兵定然是打听不到什么聘礼的,只想着能在这李家有个耳目,谁知两个糙汉子面红耳赤,差点动起手来。
两个袁家人一身狼狈的回来,袁甫尧这头给左右侍从塞了东西,竟然也吃了闭门羹,被热络客气地拒绝,正在原地呆坐着。
“李家…竟然峻刑重诛若此!军民人人生畏!”
他顿时面露懊悔之色,对着左右道:
“贿赂不成,定然拿着此事去找李家邀功,让我脸难堪。”
左右对视一眼,心中只嘀咕着:
来时老祖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好好作谦逊的样子,现在好了!
袁甫尧却如坐针毡,看着两人脸的不解之色,咬了咬牙,只道:
“你们两个懂些什么!我父亲只说好好听命,我却不是一无所知,家中只怕要出事!只须问问这嫁妆怎么来怎么去,今后好有个倚仗,是退是走,皆有去处。”
“若是真投了李家门墙,一来不自由,二来无倚仗,谁还能多看你一眼!家中若是再出事,恐怕我就成了李家弃子了!”
他这话一说,两个随从顿觉有理,态度放低许多,忙着思量起来,袁甫尧有些不安道:
“父亲却把这样大的事情瞒着我,也不同我说那些聘礼的安排,就这样去了东海,到底是什么主意…”
右旁的随从不知怎么劝他,只道:
“老祖这样安排,兴许有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