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知府以后,陈逢先是在绳愆厅内溜达了几圈,装了一会儿极力思索的模样,接着不知为何,困意突然涌现,他便靠着地火龙打起了盹。
大概过去了半个时辰左右,天光大亮。
不过这个时候,陈逢却并没有醒来,反而还愈发睡的深沉了。
这不能怪他。
怪只怪老朱同志钦定的上值时间实在是太早,下值时间又太迟。
虽然还是比不上后世的九九六,但也相去不远了。
外加陈逢眼下刚刚二十有二,正是需要睡眠的时候,自然便是怎么睡也睡不够了。
幸好的是,他所在的绳愆厅处于中轴线之上,距离大多数的学堂都不算遥远。
因此还没等陈逢进入深度睡眠,一阵阵的读书声,便抢先一步传了过来。
先是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孔子曰‘受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皆异能之士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
……
而后则是国语·鲁语,孔丘论大骨。
“吴伐越,堕会稽,获骨焉,节专车。吴子使来好聘,且问之仲尼,曰……”
……
再之后是周易,大畜卦。
“利贞,不家食吉,利涉大川。初九……”
……
接着是《尚书·商书·咸有一德》、《礼记·曾子问》、《孟子·滕文公章句》…
“伊尹既复政厥辟,将告归,乃陈戒于德。曰:“呜呼……”
“曾子问曰:‘君薨而世子生,如之何?’孔子曰:“卿、大夫、、士从摄主,北面,于西阶南……”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
……
梦中。
陈逢只见一个身穿明黄色龙袍,威武的圆脸中年人,正在缓缓向他走来。
待距他十步时,突然停下了脚步,开口道。
“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
陈逢连忙对之:“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说完,他就醒了过来。
“靠!”
听着周围的读书声,陈逢轻c一声,嘀咕道:“这东西还真不能多看,看完了以后,梦里都忘不了……”
“该出去了。”
嘀咕过后,他便站了起来,拿起一根戒尺,迈着慢腾腾的步伐走出了绳愆厅。
是的,作为绳愆厅监丞,他的工作职责便是专门处罚一些不听话的学生。
即所谓:掌颁定学习规制,稽察勤惰,分发廪饩,复核支销……
说白了,也就是教导主任外加后勤部主任。
官确实不大,也就是八品而已。
但要说起来的话,权利却是极大。
因为他不光拥有开革国子监学生的权利,同时还有一定的法外职权。
简单来说。
如果陈逢不去考虑影响的话,便是将学生重打五十大板,然后再将其流放,也能算得上是职责以内。
当然,这得是学生犯下了大错。
比如不孝、不忠、不尊敬老师一类的错误。
若非以上这些大罪过。
他偏偏还处罚了学生……或许他前脚刚把学生流放,后脚自己就得跟着上法场了。
不过以上所说的,都是正常的国子监绳愆厅监丞所拥有的权利。
中都国子监,显然是不在其列的。
因为这里的学生,百分之七十以上,身后都站着超级后台。
即:大明六公二十七侯。
哪怕这些学生大多数都只是庶子,却也不是陈逢可以随便招惹的。
更何况,这里面也不是没有嫡子。
当然了,就算是这样,陈逢对这些学生也还是该处罚便处罚的。
不是他有多么的耿直,多么的不畏权贵,多么的威武不能屈……
实在是老朱同志就是这么定的规矩。
陈逢不遵守,显然就是不给老朱同志面子、顺便还有渎职……
想想都知道,那该是个什么下场。
所以就算是唐胜宗的儿子,陈逢也是教训过的,虽然那一次闹的声音很大。
但从之前(qian)蒋(jiang)瓛传来的口谕就能看得出来,老朱同志显然对他的工作十分肯定。
“今天要打谁呢?”
思及此处,陈逢拿着戒尺的手,忽然就有些痒痒了。
他不由加快了脚步,走向了距离绳愆(qian)厅最近的一处学堂。
之后,陈逢又猛地放轻了脚步,一点点的将脑袋探进了学堂之内。
这一幕,简直跟他当初的教导主任抓住时的场景一模一样,或许还犹有甚之。
属于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与此同时,学堂最前排几个闹腾的学生,也就看到了一颗大脑袋缓缓探入的场景。
他们连忙便将目光转向了前方的博士,各个正襟危坐。
不过,也还是有人没能反应过来。
“汤燮!”
“张鉴!”
“你们俩在底下嘀咕什么呢?”
陈逢一眼就看到了最前排闹腾的汤燮,以及遥遥呼应的张鉴,他当即大喝一声,待二人转过头作乖巧状后,他却根本不给机会,铁面无情地招了招手。
“出来!”
“您继续。”
转过脸来,陈逢面对那教学的博士时,语气却是直接就变得温和起来。
“监丞……”
与此同时,两个小东西也已走出了学堂,老老实实地站在了他的旁边,深深地低下了头,宛若小学生一般。
当然,按照年纪来说,他们真就只是小学生。
“说说吧,怎么回事?”
陈逢一面关上学堂的门,一面晃悠着戒尺,哪怕面对的是信国公汤和幼子跟大都督府佥事张赫的孙子,他满脸的铁面无情,也未曾消散半分。
“我……”
汤燮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恰好便看到了陈逢那满脸的铁色,心中一慌之间,下意识地便道:“我…背疽发作,疼痛难忍,实在坐不住。”
这当然是谎言。
实际上,当初御医给他治过以后,他也就慢慢地恢复了过来。
最起码,没有之前那么疼痛了。
但他显然跟后世的学生没有半点区别,面对教导主任一样,心里一慌之间,下意识地就拿出了之前的疾病当借口。
这大概是许多学生都喜欢找的借口了。
毕竟来说,大多数的老师,都不是医生,所以在面对这种借口时,哪怕是假的,往往也都会当真的来处理。
陈逢看了汤燮一眼,心中也就有了决断,随即看向张鉴道:“那你呢?也是背痈发作?”
“没……”
张鉴连忙摇头,想了想后,直接一指汤燮道:“是他跟我说话的!”
“是这样吗?”
陈逢看向了汤燮。
“你……”
汤燮一愣,随即大怒地指向张鉴道:“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
“虽然是我先和你开口的,但上课以后,你就没找过我吗?!”
“监丞,这张鉴是个小人,你可不能听……”
“我刚才看到了。”
陈逢没等汤燮继续说下去,便淡淡地将其声音压了下去。
之后,他则盯着张鉴道:“你是自己说,还是让本监丞给你父亲写信?”
“别,别给我父亲写信,他会打死我的!”
张鉴脸色大变,当即认了错:“我错了,不该撒谎,更不该在学堂里……”
“伸出手来。”
陈逢不等张鉴说完,便让他伸出了手,而后直接拿着戒尺在其手心打了两下。
张鉴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陈逢见此,则是解释道:“原本我只会打你一下,但你撒谎了,所以我打了你两下,你,可明白了?”
“明白了,下次我绝不会再撒谎了。”
张鉴赶忙点头。
“回去吧。”
陈逢笑了笑,拉开了门,示意张鉴可以回去了。
“监丞,我也要回……”
汤燮闪身也要进去,却是突然被抓住了手臂,他正想询问,陈逢的回答就已经到了。
“你不是背痈发作吗?跟我回绳愆厅。”
“监丞……”
听到这声音,汤燮浑身一抖,随即便一脸讨好地转过了头。
“背痈发作,一个不注意小命可就没了,我既是绳愆厅监丞,便算得上是你的老师……”
“既是老师,我又怎能不为你负责?”
说到这里,陈逢松了几分拉着汤燮手臂的力气,满脸笑容的道:“就算不为你负责,我也得为信国公负责啊。”
汤燮明显听懂了陈逢这番话的潜意词,连忙求饶道:“监丞您饶了我吧,我的背痈确实没有发作,我,我也撒谎了,您多打两下……”
“不行!”
陈逢义正言辞地拒绝道:“就算是没有,我也得让人去信国公府送信,不然你若是出了事,我又该如何自处?”
“啊?”
汤燮虽然猜到了陈逢要将他所犯之事告知府里,但在确认的那一刻,却仍是傻了眼。
随即,他便猛烈地挣扎了起来。
“我错了!”
“监丞、陈大人……”
“你放过我,我真的知错了……”
是的,汤燮害怕了。
因为这个时间段,汤和正好在家里休息。
要是听说了他在学堂不老实……
一顿竹笋炒肉,恐怕怎么都是少不了的。
不是只有朱元璋会打孩子的。
同样出身的汤和。
别的不说,单论起打起孩子这一项来,绝对是有几分其上位(朱元璋)风采的。
要不然的话,这俩人也不可能随时尿到一个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