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个小胡同,走上一条不算很陡也没有多曲折的小坡,小坡两侧连墙接栋,这两年经济不错,房子越建越高,越建越好,被墙给团团围住只看得见上部分的房屋依然是如此富贵华丽,而卫济的家就藏在这些华丽房屋的后面。
他的家,是一栋两层的小楼,红砖砌成的老墙有些旧气,爬山虎趴在上面厚厚一层,如果不是这层爬山虎,矮墙压根遮不住什么,从外面看向院子里,能看到许多植物,两棵高大的桂树离墙边不远,树叶鲜翠欲滴,长势极好,正是这些不像野花野草而是被人打理的很好的植物,才让人明白,这个小楼原也是有人住的。
因为爷爷和他都不懂装修,也对装修不太感兴趣,所以自己的家和胡同里的那些房子看起来很不一样,在这样一个华丽的整体环境里,自家的小楼可以说是格格不入,但卫济却觉得有种大隐隐于市的意境。
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门,大门吱呀呀的摩擦声有些扎耳,打开大门后一片绿色冲入眼帘,看的出来,打理这个庭院的人水平不错,各种植物搭配起来相得益彰,十分和谐。
最扎眼的便是那两棵长势极旺的桂树,枝叶繁盛,只可惜还没有到它开花的时候,蔷薇花树和栀子花树也很不错,院子里几乎栽满了花草树木,只是在这个月份里没有一个品种会开花。
这院子里的植物有些是卫济爷爷种的,但大部分还是夏弥新栽,卫济没兴趣打理这些,不过他清楚的知道夏弥增添了那些品种,当初夏弥拉着他一起去花卉市场买苗,在院子里将花苗种下之后,他被夏弥半强迫性的给那些幼苗浇了大半个月的水,不过正是这个因素,卫济会对这些如今颜色明朗的植物有着不少亲切感。
“卫济,找个时间把这破门换了吧,真不知道这门还能不能防贼,每次一刮风就响个不停,尤其是晚上,大半夜的吓死人了。”夏弥一边推门,一边碎碎念。
卫济对夏弥的担忧并不在意,因为纯粹是杞人忧天嘛,这大门其他的不行,就那个声音实在是防盗的不二利器,只要一动就响个不停,只要一响就清楚地知道有人进来了,虽然贼可以在没人的时候来,但与那可以轻松翻过的老墙相比,安全性还是要高上不少的。
天色已晚,夏弥虽然嘴里抱怨,但将饭菜提进屋里准备做饭的速度却并不慢,卫济将自行车关进了车棚,再三检查过后慢悠悠的上楼休息,整个人颇有些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悠然之意。
……
夏弥的厨艺很棒,卫济是知道的,毕竟是爷爷教的,在卫济的小时候,爷爷也很想教自己一些东西,什么二胡和书法、围棋和园艺、酿酒和泡茶等等等等,老爷子大概率是把自己当作他的衣钵传人了,恨不得学门传功大法通通传给自己,可卫济还是让他失望了。
虽然卫济的确是什么都学了,却只是学了个皮毛,无论是学什么,每次学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就会觉得麻烦,然后嘛,痛快地放弃……
爷爷还有一手超绝的厨艺,但当时的卫济以够不上灶台的理由拒绝了他的引诱,有人会做不就行了,干嘛自己还有费那功夫去学。
后来很幸运的还是没有学,因为又有人会了爷爷的这门绝活,爷爷往家里领回来一个小女孩,也就是夏弥。
小时候的夏弥长得多可爱啊,又机灵又聪明,简直是绝佳的衣钵传人,只可惜爷爷那时大概也没有心思教那些了,除了厨艺,其他的都夏弥都没有学到。
卫济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不是当初爷爷把夏弥带回家了,自己真的有可能会被饿死……卫济不得不再次感谢老爷子实在是高瞻远瞩。
“尝尝我做的这盘土豆烧鸡。”卫济给夏弥的碗里夹上一块烧鸡,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就像小时候请语文老师点评自己作文时般虔诚,卫济只希望她能够仁慈一些。
夏弥暼了眼卫济,至少还算顺眼,于是拿起筷子,夹起碗里的肉,送入嘴里。
卫济观察的很仔细,他看见夏弥那好看的两条眉毛微微有些皱起,不由得眼皮一跳。
“嗯,勉勉强强吧,算得上好的猪食,可惜啊,家里没养猪。”夏弥丝毫不留情面,“以后多用点心,爷爷虽然喜欢吃辣,但你不应该放那么多辣椒,明明我说过很多次了。”
她当然知道卫济为何如此固执,明明天赋为零,还非要缠着自己要学这道菜,这道菜没有多名贵,也并不复杂,只是承载了许多回忆,死小孩想抓住每一个可以回忆的细节。
卫济有些泄气:“那我去把这些倒了吧。”
“干嘛,倒了多浪费啊,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有多贵是吧!”夏弥伸出筷子阻止了他。
“可你不是说这是猪食吗?”卫济摸了摸鼻子,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
“少爷,家里已经不比从前了,你就将就一下把菜吃完吧,要是少爷你吃完了还觉得饿,我就去隔壁王婶家的狗窝里给你找找有没有剩下的窝窝头。”
卫济当然明白夏弥在用猪狗来嘲笑自己,但看着夏弥泪在眼眶中打转,一副凄然的戏精模样,卫济脸上的笑容又明朗了起来。
“对了,昨天我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有一封信和一部手机。”
夏弥还在吃饭,闻言,顿时大惊失色:“什么?已经有敌军找到我们了吗?”
“没有,没有敌军,是国外一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卫济笑道,思索了一会儿,“好像是叫什么卡…卡塞尔来着?真是奇怪,我明明记得自己从来都没有申请过什么国外的大学。”
夏弥一怔:“是卡塞尔学院吗?”
卫济奇怪:“你听过?我还以为是什么诈骗犯专门弄出这么一个野鸡大学来糊弄我的呢,不过不得不吐槽,这套路也太老了。”
“没有,只是突然奇怪,为什么你会突然间就想出国了。”
“老实说,以前还真没想过,总觉得吧,祖国的大好河山都还没好好看看,出国干嘛。”
“那现在呢?”夏弥追问。
卫济略微思考了一会:“现在啊,想过之后,感觉还是国内更好一些,自由美利坚,枪战每一天,要记得爷爷可是让我们好好活着啊。”
夏弥听后并不应答,只是默然的继续扒着饭。
卫济用手作枪,眯着眼piapiapia,想逗逗夏弥,见她没什么反馈,于是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咱们家院子还没有种过现在这个季节会开的花,你就突然要出国了,有些可惜。”
“哪有,我这不是没打算出去嘛。”
如同夏至则百虫吟动,也如同冬至则万物俱静,有些命运是拦不住的,该来的终究会来,她已经逃避很久了,生活实在安逸,安逸得甚至快忘记了自己的宿命。
夏弥摇摇头,没再说话。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只有屋内的灯火通明。
夏弥看着屋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少女娇艳的笑容就像是花朵盛开:“卫济,明天咱们一起去游乐园吧,还有院子里的花这个季节都还没开,我们买些这个时候开花的花苗种在院子里吧。”
卫济愣了愣,不明白少女为什么会突发奇想:“哦吼,开始自暴自弃了吗?没想到你居然也学会逃课了。”
“还不是都怪你,天天早自习不上,偏我们班的班主任还是教导主任,你是不知道,那老女人每天都要说你几句,有时候还连带着我一起。”
卫济脸色骤然一沉:“那老八婆说你什么了?”
夏弥吐吐舌头,一张小脸有点发烫,不好意思地说道:“还不是你,整个学校都以为我们俩在谈恋爱,每天还一起回家……”
“哦,那还好。”卫济松了一口气。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楚,什么叫那还好啊,你知不知道清白对一个女生来说有多重要。”夏弥顿时来气了。
卫济不答,平日里的阳光笑容此时已经收敛,他就像一个无情的吃饭机器,只顾低头扒饭,然后含糊不清地说道:“你说什么?哦,游乐园?可以啊!”
夏弥看着对面男孩那副仿佛和米饭有深仇大恨的模样,更加生气了:“吃吃吃,就知道吃,今天不把桌子上剩下的饭菜全吃完,你就等着瞧吧。”
撂下了一句不算狠话的狠话,夏弥便放下碗筷上楼去了。
待她走后,本来还一副死样的卫济顿时松了口气,卫济怎么可能不清楚名声对人的重要性呢,这不都是为了防贼防盗防师弟嘛。
至于夏弥那算不上什么威胁的威胁,这段时间来,自己的胃口越来越大,有时全然不顾地吃起来自己都吓了一跳,吃完这些肯定是没有问题。
卫济消灭着桌子上的饭菜,嘴里还时不时的哼两句小歌,这样每天欺负欺负夏弥的日子让他心情十分愉悦。
……
月朗星稀,卫济将全部饭菜都消灭光后,把碗筷洗好放回柜子,检查了一番后关了灯,感觉没什么问题了,上楼去了。
上楼后,卫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夏弥的房间的方向,看见房间的门已经关上了,没有光从门缝里漏出,也不知道她开始睡觉没有,卫济心想。
没有打扰,只是将客厅里的灯关闭,然后下意识的放轻脚步,回房去了。
夏弥的房间布置的很简洁,简简单单的书桌,并没有摆放很多东西,只是一面镜子和一些女生的小玩意,一张椅子被很规矩的推进里面,银白色的实木衣柜与书桌成一个直角,衣柜正对着窗户,窗帘很美,是白色的蕾丝纱帘和深青色绒帘,窗户下面是一张床,床罩是白色的,被单是白色的,枕头也是白色的,除了枕头上的轻松熊和枕头旁边的大熊,再没有多余装饰。
不像一个女孩子的闺房,更像酒店里的大床房,还是刚入住时的样子……
夏弥此时正坐在床上,双手抱膝,头枕在手上对着窗户发呆。
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呢?
记忆里第一次见到卫济是在一个雨天,无处可去的自己最终选择缩在儿童公园的滑梯里面,她并不是多么怕冷,只是不想让人发现,也不想打湿自己身上的衣服,她花了钱的……
而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本该因为下雨不该有人存在的儿童乐园却在雨势正盛时拥有了一位意外来客。
那个小孩来了之后,没有避雨,反而倔强的坐在了整个儿童乐园看起来最明显的跷跷板上,将跷跷板这头压了下去就跑过去压另一头,反反复复,不知疲倦。
夏弥躲在暗处看了他许久,看的有些入神,连什么时候来了一位老人从自己的背后突然出现都不知道,把她吓的够呛,后来那个男孩被老人领走,自己也稀里糊涂的被老人带回了家,那天晚上,她吃了一顿很美味的饭菜,然后干干净净地洗了个热水澡,还换上了男孩的衣服。
等她反应过来才开始追悔莫及,于是在第二天清晨,她没有留下任何消息就离开了,离开之后她突然发现自己还是无处可去,鬼使神差的还是逃回了那座儿童乐园。
老人后来发现她在跷跷板上也重复着卫济的行为,压过这头就跑去另一头,夏弥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但可能是因为刚买的衣服还没有带走,也有可能是那顿饭菜实在是太过可口,她依然重复着那个男孩的幼稚行为,两人之间都默契的没有说话。
“跟我走吧,我会帮你寻找你的亲人,如果你想走了,随时都可以离开。”
在老人说完这句话后,她就莫名其妙的待在了这个城市四年,她也离开过许多次,但每次回来,这间屋子还是为她一直留着。
可她终究还是要走的啊,这样一个注定不属于自己的房间又该如何去打扮呢?
羁绊让人心有顾虑,感情就是一个人最大的弱点。
夏弥望着窗外,窗外的星星看得并不真切,只是月光皎洁照射在女孩的脸上,虔诚得像是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