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只不到半个时辰,两个牛录便被击溃,席尔泰、朗格两位主将双双阵亡。lnne
西佛先脸色已很不好看,席尔泰和朗格的两个牛录是他这个甲喇中最为精锐的部属,往日里冲锋陷阵,所向披靡,而如今,居然连两个主将都先后战死,如何能叫他不肝胆俱裂。
这股装束奇怪的明军占据了渡口桥头,后续援军正在源源不断过来,粗略看去,已近万人,若是让对方立稳了阵脚,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也非有勇无谋之辈,一边指挥手下进攻,还是又派了人回去求援。
然而临阵之时,不能退却,也不敢退却,他深知这一次初春的作战对全族意味着什么。
于是一声喊,他带着身边最精锐的白甲和剩下的三个牛录继续往前压了去。
如雨的箭矢朝着敌阵射去,西佛先已经下马,拔出长刀,只待对面阵型稍微散乱,便一鼓作气冲杀过去。
可对面的明军却没有丝毫胆怯,阵容更是一丝不乱。
距离越来越近,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背。
…………
已经有些残破的沈阳城头,身披明黄棉甲的努尔哈赤面无表情,任由寒风吹拂着鬓角,身边人都摸不清此刻老汗心中所想,但只是觉得,恐怕心情不会太好。
“西佛先也死了?”老汗的语气听不出悲喜,只让人有些疏离之感,似乎饱经了沧桑,隔了许久,他看了看身边的女婿扬古利,又将目光移向他身旁的一名大汉,才道:“满达理,你去一趟吧。”
满达理是扬古利手下第一猛将,前些日子攻陷沈阳,他是先登之功,西佛先野战失利,老汗马上便要动用正黄旗的精锐。
满达理似乎早有准备,只低头嗻了一声便转身下了城。
看着满达理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努尔哈赤才又转头对身边少年道:“那日本是算着贺世贤要来夜袭,倒是你那主意提前将他引了出来,也省得贝勒们熬夜了。”
“侥幸而已,大汗谬赞了,还是靠了大汗预先埋在城中的暗子才成的事。”李率泰保持着谦卑,他的父亲同样谦卑地站在身侧,等待着老汗的下一步指示。
“这股明军颇为厉害,若是迁延下去,恐怕对我军不利,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这用兵打仗无非是要用人用钱,就看大汗舍得哪样了。”
“你倒是会将我的军。”努尔哈赤翘起嘴角久违地干笑了两声,“无妨,我即刻下一道军令,只要能灭了这股明军,如今沈阳城中的银钱任你支用,只要能少死一些诸申便好。”
“率泰领命。”少年未有半分犹豫与推辞,像是早已料到了老汗的回答,只一揖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
沈阳城南墙敌楼外,八旗军旗号严整,守护着他们刚刚到手的战利品,身经百战的后金勇士,对于远处渡口的大战面无表情,仿佛在观赏一幅与己无关的画作,只有看到城外不断延伸着的往边墙而去的运送队伍时,才会露出一丝欣慰之色。
在南城一处颓损城垣上的角落,看押着一群明军降卒,此刻全都反绑着双手席地而坐,面上表情麻木。虽然如今天气转暖,但这些人连个铺垫也无,还是冷得瑟瑟发抖,加之并未进多少饮食,更显有些不支。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稚嫩的声音用辽东官话发出不容置疑的问句。
那被问到的降卒只是抬头看了李率泰一眼,便又将头埋了下去,继续轻抖着身体,仿佛多说一句话便会危及性命一般。
李率泰也不恼怒,示意身边人给他松了绑,又递来一些炙羊肉和肉汤,“先吃点东西再回话。”
那降卒嗅到了香气,也顾不得矜持,忙接过肉狼吞虎咽起来,吃得快了,竟噎到了食道,好容易一口汤下去才算缓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李率泰再次问起。
这一回那降卒倒是答话了,“小人牛满,人都唤我牛三。”
李率泰面带笑意,“这些人都是你的同袍?”
牛三环视众降卒,道:“都是我们一个炮队的,长官已经没了。”
“给他们都松绑吧,再去烤只整羊来分与众位。”他看看这些人依旧席地而坐,又吩咐道:“再取些毡子,生些炭火,与他们取暖。”
那亲兵见李率泰一次安排下这许多事情,不禁看了一眼旁边的李永芳,面露犹豫,那李永芳倒是浑不在意,轻轻点了点头。
李率泰又用夷语道:“大汗许了我便宜行事,你何故推延。”
那亲兵只得嗻了一声,“小的这就去办。”
羊肉其实有烤着供应贝勒的,直接便被抬了过来,加上羊汤,那几十个降卒一边松快着手腕一边已经吃喝起来。
看众人手里嘴里都没人闲着了,李率泰这才大声道:“你们中可有会放炮的?”
那牛满已吃得差不多了,听他如此说,抹了抹油嘴道:“小军爷说笑了,我们这些弟兄原就是炮营的,别的本事没有,放炮有甚不会的。”
“那里打得到么?”李率泰往南面渡口处一指。
有几个闻言便停下了吃喝朝南面望去。
“那些是官军?”牛满迟疑道。
李率泰并不隐瞒,“是南面派来的援军。”
“援军?”牛满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并未逃过少年眼睛。
“怎么?援军到了反倒不痛快了?”
“若是熊经略还在,哪要什么援军。”说完这句他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李率泰,也不在意是否犯了忌讳,“小军将听口音也是汉人。”
“不错。”李率泰道:“若是要投顺大金,你们可愿意?”
“我们这些人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无非寻个他日富贵安生,这些东西军爷可给得?”
“炮能打到么?”李率泰没有答话,只指着远处白杆兵的营盘再次问道。
牛满打望了一眼,道:“这倒不难,只是落城时炮被毁去不少,合用的不大有了。”
言下之意似乎已经答应了招揽。
李率泰微不可察地面上一喜,“剩下的炮你们随意选用。”
“这倒好说了。”
“那好,等诸位吃饱喝足,听我号令向那里开炮。”他环顾众人一番,才又道:“凡发一炮者赏银百两,能中敌阵者,赏银千两。”
那些将银箱抬上城头的包衣阿哈,听了这赏格都不禁默默咽了口唾沫,眼中满是贪婪之色。
牛满及众炮手听了也满是不信,“当真?!”
“军中无戏言,本将还可承诺,只要今日你们打得好了,我便向英明汗请令,将尔等专列一军,平日薪俸不会低于各巴牙喇所得。”
牛满看着李率泰,眼中又生出了神采。
…………
满达理带领五个牛录的正黄旗精锐,接住溃退的西佛先部属,复又整军向前。
他原本有些看不上这些明军,可见了正白旗溃兵的惨状,还是颇为触动,待到自家的牛录和白杆兵接上阵,这才觉得这支军队与以往所见官军大有不同。而且从桥南源源不断赶来的其他明军气势同样不弱,也都是一副死战的架势。
光是野战临阵不退的,萨尔浒之后便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但这一支明军却正是如此,攻防手段倒在其次,关键是那股气势,隐隐甚至压过了八旗精锐一头,这让最近几年打惯了顺风仗的满达理颇不习惯。
他感觉到对面的白杆兵已经有些疲态,但几次冲锋依然都被打了回来,还损失颇大。再看着对面刀枪如林的阵列,竟有种无处下口之感。两个顶在最前的牛录已经不支,其中一个额真布哈已负重伤,刚被抬了下来,此时他才觉得事情棘手,若是再没援军上来,恐怕最后他这一部也难免落得和正白旗一样下场。
他呼喊着让队伍继续压上,却觉得往日的气力正在衰弱,一股无力感涌上头来。
此刻又有两旗的几个牛录赶来支援,但也没有争取到太多喘息的机会,随着桥北过来的官军渐渐增多,白杆兵的攻势便得更猛,而且倚寨而守,甚至有越战越坚之势,而且随着己方攻势间歇越来越长,官军甚至有了机会从后面换来生力军,又有一些火枪手陆续过了桥,局势愈演加难看。
雅巴海、布哈、孙扎钦……木布、禄汪格,一个个倒下,这些人都是各旗中有数的勇士,个个身经百战,如今居然在对方的猛烈攻势下先后阵亡。
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都在眼前失去生机,他觉得通往桥头的道路是那样遥远,有那么一刻,他产生过退却的动摇,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那样退却的话他将失去一直以来为之奋斗的所有。
但满达理终于还是觉得就要支撑不住了,也许自十来岁开始征战以来,这是他唯一的一次有了退怯之心。
传令兵是如何来到身边,他已经记不太清,暂时后撤的命令是如何传下也很模糊。
但旋即,一阵震动天地的巨响便从沈阳城头传来,闷声没有延续多久,他便感受到了第一次震动,那是实心炮弹砸在身前土地上的感觉,一条血路被划了出来。这一次,他明显感到了对面官军的震动,有那么一瞬,对面的军阵出现了显而易见的空洞,但很快又被他们艰难地弥合起来,那些顶在最前的尼勘还试图用厚重的盾牌抵挡下即将到来的下一波冲击。
但炮声却越来越无情和决绝。
落在官军阵前的的炮弹总能划出一条血色抓痕,而落在阵中的则会留下一个血坑,当被炮弹命中的次数终于翻过二十之后,白杆兵的大阵终于碎成了数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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