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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奴洋行的主人正一脸殷勤的招呼着客人,这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西班牙式的华服,黑色缎面的普尔波万注:十六世纪末到十七世纪初流行于西班牙和葡萄牙的男性上装上满是鲜艳的丝线刺绣出的美丽图案,图案之间点缀着少许来自锡兰的宝石,虽然缎料明显来自意大利,但裁缝却应该出自澳门的葡萄牙制衣匠之手。
他下身一袭紧身的灰白色肖斯风裤子贴臀靠肉,加上因为填充物而显得有些臃肿的胸腹和肩膀以及蓬松的基哥袖子与宽大的拉夫领,配着两撇有些稀疏但却显然精心修饰过的胡须,让人一眼看去便能猜出这是一位养尊处优惯了的葡萄牙富商。如果不是因为气温还不太冷的缘故,顾子明毫不怀疑面前的中年男人会马上换上一身产自威尼斯的呢绒褂子或是来自更加遥远之地的英格兰天鹅绒外套,让他看起来更加接近一只套着椰子壳的龙虾的夸张模样。
“你好,塔瓦雷斯的曼努尔先生。”
这句开场白顾子明对着翻译器练了一个晚上,字正腔圆的里斯本口音却没有让生在南美长在澳门的曼努尔博卡罗先生产生多少共鸣,但对于能够正确念出自己的名字来说中年男人对面前何怡带来的几位商人显然已经生出了好感。
曼奴尔塔瓦雷斯博卡罗是中年男人的全名,曼努尔是他的名字,满怀着父母上帝与其同在注:葡萄牙语中n这个名字的意思的期盼,这个名字在澳门被大明的官绅译为万奴,塔瓦雷斯是他远在南美的出生地,而博卡罗则继承自其父佩德罗博卡罗这处洋行及与其配套的军火工厂曾经的主人。
见到顾子明居然能说一口流利的佛郎机语,何怡也微感诧异,他不知道客人的这一手到底只是一时兴起还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在通译时去动什么歪脑筋,但显然这突如其来的开场白让厅中的气氛有所变化。好在顾子明与傅小飞对何怡一直都算照顾,而且酬劳从来给得大方,算是稍稍让他心安。
“听何通事说起几位是想要买些火炮回去?这样倒是最好,上帝作证我这里的火炮和火枪都是全东亚最好的,广南、暹罗还有果阿都找我们订购。”
龙虾一般的曼努尔手舞足蹈,生怕错过了到手的生意,最近他的炮厂不算景气,来自果阿的订单几乎没有,大明因为南京教案的关系也对澳门加大了管控,火器输出虽然还能卖给海盗,但因为海上巡查加强的缘故这段时间寻常也不会有人过来购买。
荷兰人最近似乎也没有对澳门有什么动作,连带着议事会短期也不打算在西望洋山上添置炮位,这样在澳门本地与中国沿海的军火生意比起往年就少得多了。
安南则处在一个颇为微妙的时刻,掌权广南不到五年的黎朝权臣阮福源两年前开始允许葡萄牙人在顺化南方的一处海边建设商港,阮福源为人开明,广南的官吏在港中学习西法造船,还引来各国商人贸易白糖与粮食,而最重要的是广南的军队通过商港从曼努尔这里购入了为数不少的火炮,为了应对来自北方的那位平安王郑松强大的军事压力,阮福源最近两年一直在依靠葡萄牙人提升军备以及训练军队,然而今年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来自费福港注:会安的军火商船尚未出现,使得曼努尔心中略有些焦躁。
之前已经从何怡处听说了这两拨客人的财力,虽然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但对于军火似乎都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而且又都有着广东高官的背书,在广东城中参加过两次交易会的曼努尔自然知道在大明这个国度,官员的背景对于商人的巨大帮助,这样的交易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妥之处,是以热情更甚。
简单交谈之后,顾子明也直奔主题,“曼努尔先生恕我冒昧,你应该知道我们需要现场确认火炮的威力,无论是小型还是中型炮我们都感兴趣,所以茶水和点心不如稍后再说。”
曼努尔自然早有准备,炮厂就在西望洋山下,距商行不过半里地距离,一行十多人须臾便至。
靶场内早已摆放好大小四、五门各种形制的佛郎机炮,还有铜铸的红衣大炮,小型的佛郎机一样都是子母炮的设计,红衣大炮则是滑膛炮的形制,四名炮兵早已等候在旁,早有黑奴搬来了椅子在一旁打扇,等傅小飞他们入座之后便响起了试射的轰鸣。
看得出来炮兵们平日训练有素,而且惯于做这种基于商业的展示,顾子明从何怡处先已知道这些炮手都是类似雇佣兵的角色,在大明这里被哗作善艺头目,实际上每个人都兼有产品经理和销售经理的职责。佛郎机炮和前膛炮以步骤而言对于此时的平民来说操作都较复杂,为了让自己的商品更好的打开销路,如今澳门的炮厂出售火炮都附带有葡萄牙炮手的随行服务,当然这服务需要付费,但却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好的炮兵不仅能够出色的操作火炮,更重要的是能够帮助雇主快速训练出一批出色尽职的炮兵,从这点来说这项服务的确算是物有所值。
炮厂本就不大,几轮试射下来倒是基本都在短距离内命中了目标,远处竖起的木靶被打得稀烂。
试射完毕,炮队中一个金发大汉忙走上前来行礼。
“这位是哥里亚先生,是我这里最好的炮手,如果几位先生能够买下我们的炮,哥里亚先生无疑是最合适的炮兵教官。”
曼努尔迫不及待的推销起他的同胞,这些雇佣的炮兵酬劳不菲,与其留在自己身边徒增开支倒不如早早发送出去,说不定因为他们的出色表现还能带回更多的生意,中年军火商边说边在心头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顾子明却是热情得很,双手一拱,“哥里亚先生果然不愧此名。”
那金发大汉看着顾子明的打扮先是一愣,随即问起,“先生也是天主教徒?”
“不过是读过些圣经中的故事罢了。”顾子明笑着答道也没有否认,哥里亚是圣经故事中的巨人,他本只是随口恭维,没想到对方名字却是真的取自如此意思。
哥里亚来到澳门也有几年时间,广州也曾去过几回,算得上见多识广了,这次听说来了豪商,是以试炮时竭力表现,加上身形高大,一看之下众人便都颇有好感。
顾子明摸索着铸铁的炮身,最先施放的一门炮管还有些烫手,但做工以此时来看的确算得精良了,澳门这里能够买到日本的红铜,是以不少铸炮都是铁管铜芯,尤其这种用于展示效果的火炮,安全性上要高出不少。
“我听说满剌加城也有一些军工厂,爪哇岛上不少土邦的火绳枪便是自彼购得,怎么果阿的炮还要从澳门来买?岂不是舍近求远了?”
曼努尔知道对方是要谈价了,也不着急,“实是南洋的铁匠没有中国出色。”
万奴行的兵工厂多用中国匠人并非什么秘密,虽然葡萄牙在制炮和操炮技术上更加出色,但嘉靖年间佛郎机炮便已经能被中国仿制了,中国工匠的能力即便是葡萄牙人也是认可的,加之澳门地近佛山自然得便。
放开大炮,顾子明笑道:“好吧,不如就来谈谈价钱”
曼努尔一张瘦脸笑得更欢。
顾子明又和叶宜伟商议了一番,最后叶宜伟选了十二门发射三磅炮子的小炮,都在一百多斤上下,射程虽只在一里上下,但准头不错,还有四门五磅炮,这些炮全都从内陆运回倒也不难,且都是后装提铳便于操练,对付贵州地面上的所有武装力量想必也是够看了。
而顾子明干脆只选了四门铜制红衣大炮,都是较大的前装滑膛炮,每一门重量都在两千多磅。
一番讨价还价,叶宜伟选的十六门小炮共计白银1750两,顾子明所选四门铜炮计价白银2250两,对于万奴行来说这是近期较大的一笔生意,而且又是交易不用备料算是直接周转出了一笔不小的现金自然也是高兴。
曼努尔随后极力推销他的炮兵,本着自愿的原则他先前承诺的炮兵自然是要配齐,反正这些炮兵今后的酬金也不用他来负担。
最后谈好每人每年六十两白银的年薪让几个炮师都相当满意,只是和购炮一样顾子明与叶宜伟风格大为不同。叶宜伟只选了哥里亚一个炮师,炮他大可多买几门,贵州恐怕一时半会也造不出来,但人则可以少要,六十两银子的年薪还是有些超出他的底线,何况汪革也还没拿到这个数目他心中难免要有些担心。而顾子明则一口气要了八人,几乎将万奴行剩下的炮手搜刮了个干净。
对于元老院而言,优秀的炮手比起过时的红衣大炮更让人喜欢,毕竟未来的炮兵需要有人教授,而光靠元老实在是太慢,元老如果只是去指导一个个炮组未免大材小用太过浪费,正是需要具备基本炮兵素养的人来扩大传授土著军知识的受众面,这些葡萄牙炮兵无疑是较好的速成教官人选,还有一个好处是未来元老院仿制的各种大炮也未必就敢保证不出问题,真要遇到炸膛,至少死几个教官也比元老损失的强,而那四门铜炮恐怕也就只有暂时扔在未来的三亚防备海盗和黎民才能有些用处。
一切谈妥之后何怡便又自告奋勇要去寻运货的商家,原来如今澳门人口近万,真正的葡萄牙公民不过千余人,剩下的许多是收买的各国奴隶以及奉教和贸易的华人,有不少福建商人就常年在此流寓做些低买高卖的营生,听何怡口气似乎与这些人也颇为颇相熟。
商定了付款方式,曼努尔又对顾子明拿出作为定金的西班牙银元惊讶了一番,送一行从炮厂出来时已快中午。
“咱们接下来还有什么事情要办?”即将赴海南上任的傅小飞语带轻松的问着顾子明。
“想办法见几个人。”
“谁?”
“一个叫陆若汉的神父和一个叫特谢拉的兵头。”
“你知道他们在哪?”
“不知道,不过澳门就这么大,葡萄牙人更少,问一问总会有人知道,直接上门拜访就好,这里没那许多规矩。”
“那我们现在就去?”
“不。”顾子明果断拒绝了傅小飞的提议,摸一摸肚子道,“先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