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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倪先生这些日子都是在湖广?”
此时王星平已经坐在了后院一处厢房之中,对面椅子上正是今日才赶回贵阳的倪朱谟。
老头子红光满面,丝毫不见应该因为长途跋涉而生出的疲态。
“说来也是巧了,老夫这次去靖州注:今湖南靖县本也是应一位医家之约,二来靖州的茯苓极为道地,与罗田县九资河所产相仿佛,李东壁在本草纲目中颇为推崇,往日我在两浙所用多是干货,这次正好想到产地一见真容。可谁料去岁重阳人才刚到武阳后,却不想怎的被隔壁武冈州的那位老殿下知道了行止,生生给请了去。”
“老殿下?武冈州?难道是那一位?”
能称殿下的这大明朝中不多,就算是一省封疆这么叫也是僭越,倪朱谟不会不知道轻重。而说到湖广的武冈州似乎的确有那么一位能称作殿下,难道这次老先生真就遇到了?
“贤侄猜得不错,正是岷邸的那一位。”倪朱谟与王母平辈论交,如今便称王星平一声贤侄。
湖广宝庆府的武冈州正是岷王府的封地,初代岷王朱楩是太祖皇帝的庶第十八子,初封在陕西巩昌府的岷州,洪武二十六年岷州设卫单独从巩昌府划了出来,岷王因此被改镇去了云南,在云南时因与西平侯沐晟有怨,先是在建文时被沐晟借皇帝削藩之机上奏不法,最终被削爵流放福建,到了永乐朝才因太宗怀柔宗室而复爵,但也只得再次改封到湖广的武冈。而现在在位的这位已是第七代岷王朱定燿,算起来这一位袭封是在嘉靖三十四年西元1555年到如今光是在位时间便已过了六十三年,比当今天子在位的日子都多出了十来年去,也的确当得起一个老字。
“看先生面色,当是从中得了不少好处才是。”王星平笑得自然,他所谓好处以倪朱谟听到耳中绝不会以为是指黄白之物。
倪朱谟倒也坦然,“老殿下礼贤下士,自将我邀入府中后便以师待之,请教医药诸事,赖殿下看顾,老夫倒的确得了些好处,我的本草汇言一书最近便要付梓了,我此番回贵阳正是要向贤侄提上一声,毕竟此次入黔赖你一路护持,而去湖广这途中也不少王管事提携。”
王星平摆手道,“也是先生有恩于阿姊在先,阿母特意关照不可怠慢了先生的。”他话锋一转,又问到了关键,“是岷王府要为先生的医书出版?”
“正是如此。”倪朱谟笑得更加开心。
这也难怪,此时印书,以各大王府所出最好,概因王府既有财力又要避嫌,虽然藩王们用度不菲,天家也舍得赏赐,各地赐下的皇庄动不动就是成千上万亩,但对王爷们的约束也是极严。藩王节俭过甚或是奢弥过甚都会让皇帝觉得不妥,故而王爷们最爱的便是著书立说,也兼刊刻一些名家名作。但兵书与政书也绝不敢碰,这是为防朝廷猜忌。因此除了佛道及儒学经典外出得最多的就是医书,而且王府出书不惜工本,故而此时市面上售卖的书籍中皆以各王府刊印成书的最为善本。
不问也知这几个月倪朱谟想必是深得那位老殿下之心,朱定燿年交七旬,定然老病缠身,倪朱谟这些日子对其病症诊治应该是多有助益才是,不然若老岷王闲得无事,怎会专程让人去寻医家,武冈到靖州虽是相邻,但也要数十里路的。
想通了这事,王星平便又问道,“老殿下如此看重先生,又怎会放先生回贵州来的?”
倪朱谟也不相瞒,“其实年前老殿下染了风疾,老朽也是用尽了手段,一时心力憔悴,不过好在如今总算是大好了,我这才堪堪回来一趟,一来是要有始有终,接下来恐怕还要再回武冈,总不能来去不明白,也要当面向你说清此事。”
“这是自然,只是我如今袭了诘戎所副千户之职,前番与土官争地也多有弟兄损伤,本还想劳烦先生一二的,不想先生马上便又要走了。”
“原来是此事,这倒不急,本来这次回来我也要耽搁些时日并非马上便走的。既然是卫所军士受伤,身为医者我也正当相助。”
王星平又道,“另外还有个不情之请,等过了四月府试我便想在诘戎所推行军医之制,不知先生可否为我教几个徒弟出来。”
“四月”倪朱谟想了一想,道:“时间是紧了些,但教些皮毛能够救人性命倒也不错,我尽力而为便是。”
“那星平就先代诸位袍泽谢过先生了。”
倪朱谟闻言呵呵笑道,“这袍泽二字估计贤侄也叫不了多久了罢,我已听说你参加了今科的郡试,今日县考看你模样想必是高中了,你这军职明年估计也就可以不必再做。”
见倪朱谟如此说,王星平正好撇清,“实不相瞒,星平尚未出孝期,这次考试原本是不算的,只是拗不过杨师兄聒噪,这才当作练手,等出了大孝总还要重新考过。”
倪朱谟闻言面色微动,复又感慨道:“你能这样想你阿母听了更该高兴才是,贤侄心性难得,他日必有一番机缘,我便先贺你科场连捷了。”
王星平也以实相告,“如今我事务繁杂,又在为福泰号开辟商路,这湖广的生意也是要做的,若是老先生看顾能在老殿下面前为我美言两句晚辈定然感激不尽。”
倪朱谟道:“岷王府在湖广的确有些生意,你想要有所开辟我倒可为你引荐一二,然而成与不成却不敢打包票的。”
“这是自然,晚辈自然知道轻重的。”
大明的藩王,虽然政治上被管制极严,但经济上朝廷给的补偿也多,不光有赐下的皇庄,还有盐、茶、商货的采买包销之权,单轮收入个个都是肥得流油,若是能从中分润些皮毛也是王星平求之不得之事,但此事却是急不得,只能先提个话头,待日后谋划好了再说。
这样一老一少又说了许久,将之后的事情谈定,王星平择了县试发榜之后便与倪朱谟回一趟诘戎所去,而在此之前他要操心的事情还有许多。
到了午后,小六跑了回来,说是书坊中并无图书编此书,但那老板却说江西会馆中尚有一套,只是别人并不肯卖,况那书恐怕二两银子也还不够。
原来此书竟然有百余卷,难怪书坊中没有存货,那老板还说若是要时先交了定钱他才好去信南昌府去求。王星平想了一想觉得麻烦,他又对小六一番吩咐,写了一张自己的名帖交予他,到了傍晚小六再次回来时却是透着欢喜,如今王星平颇有了些薄名,有他的名帖和嘱咐想来多少应有些面子,果然这事便办成了。
那赁来的车中装着满满四个藤箱的图册,都是从江西会馆借来的图书编全本,两个家人搬了几趟才算全部抬进王星平的书房。坐在书案前的藤椅上随手拿起一本翻看,分明见那书的封皮上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万尚烈。
这万尚烈是江西南昌府人,万历十九年的举人出身,虽然只是个副榜,但学问却做得颇好,是江右阳明学派的代表人物。他精于易学,又对格物之道颇为喜欢,甚而在南昌时受其授业恩师的影响与传教士们关系也不错,是以对西方科技抱有较为宽容的态度,这一点倒与早已致仕的前黔抚郭子章颇类。
这位万老爷平素著述颇多,但如今王星平手中的这部图书编却只是他辑录而成,真正的作者是他的授业恩师章潢,这位章潢老先生过世已经十年,虽然生前不过是个秀才,官职最高时也不过只到顺天训导,却是江西王门的领军人物,与吴与弼、邓元锡、刘元卿并号江右四君子。此人对西学极为宽容,见识也不凡,在白鹿洞书院山长任上时还曾延请利玛窦登堂讲学,宣扬西方科技,开大明访问学者之先例,为天主教在南昌的传播打开了不小的局面。虽然章老先生科名不显,但其学生中却出了不少举人进士,更不缺封疆大吏。
王星平也并非心血来潮才去找来此书,实在是另有目的,这位万老爷如今正在福建的邵武知府任上,这部图书编正是他在邵武时辑录而成,中间所记天人之秘及兵农礼乐刑政之纲条无所不举,在当世士大夫中颇为知名,只是这书刊行不多,故而王星平也并未读过。
而将这位远在福建的万府台与王星平联系起来的使得他今日的根源却在一封邸抄,就在不久前这位万老爷因被言官参劾而贬官,朝廷体恤老臣给了个刑部侍郎的加衔左迁平越知府,如今已在路上了,估计等到府试之后就该到任。
如今的平越知府曾化是四川垫江人,王星平身边并无半点关系能够搭上,既然知道了万尚烈即将到任,倒不如去结交这位新任,至少这图书编看来也对自己胃口,相信这位万老爷多半还是个好打交道的,他在瓮安开采磷矿的打算能否遂愿可就着落在这部书上了。
想想也觉好笑,王星平自来了这一世才渐渐发觉这科途上的师徒、同年关系真是奇妙,只要将这一层牵扯上后许多事情便有了解决的思路,就像石阡府那边如今帮着福泰号牵线的那位庞杰先生便是王命德的同榜,王命德一封书信,与当地各官绅的关系便算是搭了起来,比起通过张鹤鸣这个外路抚臣出头却是更为妥便。
王星平不禁想起因为此事今日才引出的一件趣闻,原来自家族叔王命德居然也是万历四十三年的举人,以前并不记得也自然从未问起,但这样一算却和师兄马士英是同年了,难怪会被杨文骢拿出来八卦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