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尼拉南面20公里的地方,位于半岛顶端的甲米地要塞宛如一根鱼钩扎入马尼拉湾中,与海上距离只有两里格半的菲律宾总督区首府遥相呼应。
在半岛庇护的港湾中,来来往往的船只穿梭如织,并不比巴石河口稍少的样子,即便是雨季,又有台风的威胁,但本地的商民们为了生计还是会在这种近程的航行中奔波不停。
这里是中国商人的瓷器与手工艺品最先登陆吕宋之地,优质的货物只有经过这总督派驻此地的税务官员整批估价后才会分批发卖给马尼拉的商家,因之此地既类于王城的一道关闸也是一处军事要地。
每个贸易季节结束之后,那些留下来或是已经定居此地的华商与土著商人总会混杂在甲米地要塞周围,平日看起来破败不堪的铺屋便反成了当地经济的支柱一时热闹起来,这些往来的商人都全然不顾城墙上巡逻的士兵而将精力专注于自家生意之上。
自上个世纪以来随着传教士们的努力而不断移居此地的马鲁古人也是港口繁荣的根基,更不用说那里还是耶稣会与多明我会修士们前往吕宋内陆传教的出发之地。
只是,商贸的繁荣带来的不仅是源源不断的税收,同时也有混乱和贪婪,50名西班牙士兵和300名邦班牙战士只能勉强维持此地的秩序,这是来自澳门的军火首先运往此地的缘故,也是尼德兰海盗总是觊觎此地的根源,以至于这两年来通往这里的航路变得异常危险,那些来往于此的商船一旦在外海被荷兰人的快艇截住则往往会落得人货两空的境地。
但菲律宾又是如此之大,岛屿细碎而充满危机,让帝国在东方殖民地的兵力总是显得捉襟见肘。
好在这处半岛的地形险要,靠近陆地的地方更是狭窄,使得殖民者们只需安心应对来自海上的威胁即可。
进入8月以后,难得地天气并不特别糟糕,原本这个季节常见的台风居然没有在附近出现,让港口的士兵们在安心之余也觉得有些无聊。
今日已是8月15日,托马斯此刻注:sr正在书房中用生涩的卡斯提文字注:西班牙官方文字记录着最近港口中发生的事情,比起在外的闯荡,将经历记录成册对于这位先生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反倒是港口周边那些来自中国的异教徒们正在准备的七夕庆祝,让他与女儿更感兴趣一些。
早年他出生于布列塔尼亚的一处偏远乡村,成年之后得以成为了一名佣兵,再往后几年随着一艘葡萄牙船去了果阿。依靠奴隶贸易发家,生意最好时一船便能运回三百人,但年纪渐长后他对海上的生活开始力不从心起来,尤其当女儿也慢慢长大之后这种不谐便变得更为明显,于是他不得不将生意转让给伙伴之后带着家人去了澳门,而如今他的身份则是一名耶稣会的教士。
一年前,当他来到菲律宾时并不情愿,他最初的向往之地是琼州的三亚,那个在教士往来的书信中被热情洋溢地描述的澳洲人统治之地,在澳门时他便已经接触到了来自琼州的澳洲奇货,那些短毛怪人占据了一个大小与福摩萨不相上下岛屿南方的一处偏僻港口,那等荒凉的地方想必在中国皇帝眼中不过是世界边缘的一小颗砂砾而已。然而就是这些传说中行事豪奢的怪人在近两年的时间内在三亚建起了繁荣的都市,所有来自中国的货物种类都渐渐被他们的相似商品取代,同样甚至略低的价格,质量却远胜过去十倍。
而当他到达吕宋之后才发现他们在婆罗洲的许多地方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但三亚的教士显然有些过剩了,澳洲人似乎在有意无意的控制那里的教会规模,吕宋不得不成为托马斯勉为其难的一个选择,至少在这里他还能做些贸易的事情,比起前往内陆雨林与蚊虫和疾病赌运气,显然他对天主在地上国度的经营更感兴趣。
得益于早年在澳门的经历托马斯能说一口还算流利的汉语,虽然仅凭这样的语言尚无法与那些来自闽地的中国人达到充分的交流,但比起港中的华人通事此地的官员显然对他更为信任。
托马斯对宗教的兴趣并不算大,在经过了一开始的热情后便安心在港口中为教会服务了。
时间久了,他也学着其他修士一般,为自己取了个中国名字泰台摩,这让他在与那些常来注:n,西方人对在菲经商的华人和华人混血的称呼交易时更得信任的样子。
最近港口的事情透着异样,比起往年到港的商船,今年雨季来临之前从澳门过来贸易的船只只有四艘,数量还不及以往的一半,这是尼德兰人的杰作,已知的消息在上半年至少有两艘满载着生丝的大船被荷兰人抢劫。但更为奇怪的是原本七月早些时候就该抵达的白银盖伦同样连影子也没有见到,这就让此地的商人有些着急了。
托马斯的笔下将这种焦虑真实的记录了下来。
来自中国的商人早已回去,而现在难题则留给了本地的坐商,如果美洲的白银到了月底还不能运抵吕宋的话,想必会引起一场不小的骚乱,这里的许多商家更像是赌徒,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全部身价最后都烂在马尼拉的仓库里。
托马斯同样有此担忧,他自己也在五月之前收购了不少丝绸和铁锅,但大帆船与白银迟迟未至,这让他甚至产生了一些可笑的想法。如果过了八月生意还没有起色,也许他和女儿也要学着本地土著在没有充足稻米的时候改用西米或是米沙鄢群岛上出产的玉米充饥,那绝不是个让人舒服的决定。
他正这样想着,告警的钟声却接二连三在港口中响了起来。
“艾米利亚,发生了什么事情?”托马斯看着有些惊慌跑进屋里的女儿问道。
少女显然被吓到了,结结巴巴,“不知道,听说是尼德兰强盗的舰队正在攻打港口。”
托马斯一下有了不好的感觉,过去虽然尼德兰人常常游弋在民都洛或是锡布延海附近,甚而占据了马尼拉通往澳门与交趾的航路,但深入马尼拉湾进而攻击甲米地要塞还是首次,而且科雷希多岛上的烽火并未点燃,显然是出了什么变故。此岛位于马尼拉湾口,平日都会为来往船只做些指引,那岛上原本驻了一小队米沙鄢弓手,遇到敌情则白日放烟夜中举火,若是荷兰人的战舰经过绝不会熟视无睹,此事如此蹊跷自然让他大感不解起来。
很快托马斯便来到了港口边,此时整个港口已经喧腾起来,那些原本还在港中交易的人群纷纷朝要塞方向逃去,许多货品散落满地,先前还在港口与小贩们讨价还价的税务官也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有远处不时还能听到隆隆炮声。
他在混乱的人群中向着海上极目望去,但见远远的海面上星散着艘战舰,以他在海军服役的经验,距离起码也在四分之一里格左右。
但让他感到奇怪的是那些战舰并未继续向港口靠拢,只是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就开始打橫放炮了,那些溅起的水柱离着港口老远,虽然声势看着惊人却并无多大威胁的样子。在托马斯看来对方倒像是在畏惧着什么,显得有些拘谨,全不似以往所见海盗的无所顾忌。
隔着老远虽然觉得这船并不似尼德兰人的快艇,但其中靠前的几艘因为已经打横倒也能看清上面的旗帜,目力所及橙、白、蓝三色的奥兰治亲王旗迎风飘扬,昭示着方才收到的消息并非虚言,但还有几艘船上却分明飘扬着白底红十字绘成的圣乔治旗,难道竟是这尼德兰和英格兰两国联手来攻打港口不成?但当想到这两个国家如今都是欧洲反西班牙同盟的中坚,自然这种可能也就不可排除了。
警钟依然在不停敲打,但在托马斯心中已经有几分安稳,看来海上的敌人似乎对攻下甲米地并无太多把握的样子。他倒也不如先前着急了,毕竟他关心的不过是自己的货物,而那处货仓显然在甲米地要塞的火力保护之内,而直到此时要塞尚未对海上开过一炮,证明镇守此地的卡斯特罗中尉尚未失去理智,这样看来局面还在可控当中,只是前方海岛没有预警的事情还让他有所疑虑,搞不懂这伙海贼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既然眼见港中暂时无虞,那些原本躲起来的商贩又有不少冒险回来收拾货品的,中间不免又是一番混乱。
而此时托马斯已经来到了甲米地要塞之中,以他耶稣会士及前海军佣兵的身份自然没有受到阻难。
“这些低地的叛匪究竟想要如何。”
当托马斯见到卡斯特罗中尉后便毫不客气的问道,事关自己的利益,他不得不认真起来,毕竟此地的欧洲人并不太多,而且直接攻击有着兼顾要塞的港口即便站在荷兰人的角度似乎也并不划算得样子。
卡斯特罗倒是毫不在意,这位留着大胡子的中年男子话语中充满自信,“阁下为什么不在家中喝上一杯澳洲郎母酒好好睡上一觉?尼德兰匪徒们打的什么主意自然瞒不过我勇敢的士兵们,无非是想引起港口的混乱,我想真正的战斗恐怕会在晚上,街市上已经有邦班牙战士开始弹压了。”
“那么中尉阁下认为仅凭甲米地要塞的军力能够阻止匪徒对港口的洗劫么?对方的人数恐怕是此地守军的三倍以上,而且还有英国人参合其中。”
目前入目的战舰有九艘以上,以托马斯对并不熟悉蜃楼型帆船简单外形的判断其中装载能够作战的匪徒当在千人上下了,这还是排开了用以装载赃物的船舱空间后的数字。
“实话说,我们的火力非常有限,不过如果这帮异端强盗打算晚上动手的话那就打错算盘了?”
“哈?”托马斯对卡斯特罗那玩世不恭的态度有些恼火,虽然他也有这样的时候,但在面对一场战斗前则绝对会保持小心谨慎,“海盗们虽然可恨,但却不能对他们的凶残掉以轻心。”
“神父你太过焦虑了,派往马尼拉的斥候早已上路了,他随身带了两匹好马,至于水和棕榈树皮你认为平日要塞中会没有准备么?我只是担心这里放不下那么多绞架。”
卡斯特罗上尉的意思明显不过,在此地本土作战,时间显然站在甲米地要塞的守军一方。
就在两人在要塞城头一番议论时,一海里外飘荡在洋面的一艘大船上,刘晋秋正双手举着一副高倍望远镜看向港口,夸克则侍立在侧,一对狡狤眸子看向刘首长手中的神器充满了贪婪的目光。
刘晋秋并未理会身边之人的想法,当看到甲米地要塞已经升起狼烟时便已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干得不错,西贼已经发出了求救信号,看来这一波突袭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都是首长们运筹帷幄,秦某何敢居功。”
一年多时间不见,夸克琴的汉语益发精进了,当着刘晋秋这位元老院派来的观察使也一直只以汉名相称。
伏波军神不知鬼不觉的拿下了驻守科雷希多岛的士兵,让此次对甲米地的攻击变得毫无征兆,这是计划原本就定好的,只是这海军陆战队的实力还是让夸克暗暗心惊,毕竟要让守军连发放信号的机会都无的确是有些难度的。
但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了许多,比起先前他和雅可所经历的战斗,这样的火力试探简直如同儿戏一般,只是炮弹与火药浪费了些,但那些损耗比起元老院的提携便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依靠战术的迷惑让西班牙人相信这是新教异端联盟企图觊觎帝国在东方的港口,用适当的兵力吸引西班牙人出城野战,这就是目前阶段元老院的战略意图。
看看日头已经偏西,刘晋秋转头对另外一边的一位年轻男子道:“这边已经事了,还望欧阳贤弟转告李东主,涧内的华人元老院不想伤及一个,我们的交易就看他能否将承诺做到了。”
这位欧阳华容是长崎豪商欧阳华宇之子,其父是李旦的结拜三弟,故而此番虽然欧阳华宇抱病未能随李家船队南下,但却让自己儿子跟在了义兄身侧以为历练。
而此子更是自告奋勇跑到元老身边当起了传话之人,他倒也见机得很,在科雷希多岛上看过元老们特种作战的雷霆手段之后已经对大宋的军力有了全新的认识,也终于相信了义妹的一番说辞并非危言耸听,如今又得首长如此敲打,自然满口答应便匆匆换了一艘小艇往西面报信去了。
注:朗姆酒被西方人发现并发扬光大是半个世纪以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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