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将笔往案上一放,王星平忙问起马士英来。
关雄北控三巴远,江险西围陆广深
他方才在桌上的一方白纸上写下的正是这句,这是为新城北边陆广门题写的楹联。
看着簇新的城门他心中也是一阵豪情激荡,如今王家的产业大都被这道高墙围定,他的心中也就安稳了许多。此城是他主张修筑,用了如此之短的时间便能修建完成怎不让他开心。
这其中自然有从土邦那里得到的人力以及抚按的支持,但他的筹划也绝少不得,尤其几个师兄弟还都相当用心其中就更为难得了,这让他也颇为感激。
从京师回来王星平带着数百新军经河北、河南、湖广南下,沿途走走停停行程四千余里,到了湖广更是遇到了梅雨连绵,还好靠着顾子明给的银子沿途不吝花费才将一众兵士安顿妥当,好歹用了两个来月总算将人都全部带回了贵阳。
他回贵阳时马士英早都到了,城中马家老宅外的连升牌坊也总算是名正言顺立了起来。杨文骢自然也是告假与马士英一同回来,总算让王星平赶上了他的婚礼,一众师兄弟在杨家的石林精舍好好热闹了一回,算得春风得意,自是之后马杨两家的关系也见得更为亲睦了。
这次贵州一次取中两名进士,更破天荒出了个状元,从巡抚、知府到提学乃至新贵县中的官员们个个与有荣焉,说不得在来年外察中便能因为这教化有方得到个好听的考语。据说自京师消息传来后阖城上下军民人等便一派欢欣鼓舞,状元仪牌进城那天更是张鹤鸣亲自出城郊迎,沿途无论土民汉民俱都夹道而列,一时放炮的和仪仗摩肩接踵,小小的贵阳城被装点得喜气洋洋,竟是比上元夜还要热闹。
有了这等大喜之事铺垫,这贵阳新城甫一竣工张鹤鸣便想到了马士英和杨文骢,而作为筑城首倡且又出了不少钱的王星平自然也在受邀行列,众人都看得出来张抚军是打算趁着新任抚臣尚未到任要将这筑城之功揽在自己手上。
七月二十四,敕命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李枟巡抚贵州兼督理湖广川东等处军务的圣旨便已经下了,但圣旨要先送去陕西给李枟,李相公如今正在那里的提学副使任上,再等他南下贵州这来回之间此刻人也还没到。且况巡抚诸多事情还有交接,以张老相公所想最早也要再拖个半年再说,为此事他也跟内阁打了不少笔墨官司,那意思就是西南缺不得他,今日大张旗鼓盖也有这原因在。
今年王星平的军屯收效显著,秋收下来不仅丰收还能给官中交上一些,虽然交来的总计不过百十石,却也是破天荒了。这让张鹤鸣看到了短期内完成改土归流的希望,需知这贵州地方只要能够足食便定可足兵,若将王星平行的这套军屯之制巩固下来他这边功便算稳了,若是再寻不到其他错处,明年大计当能有所收获才是,说不得还能再进一步,登堂入阁也不是没有可能。
是以虽然王星平也说要徐徐图之,但在张相公听来便认为是少年老成持重,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至少如今就有个现成的对比,换作辽东可就没这等好事了。
六月十六,后金八旗军四万出静安堡攻开原,当日城破,守将开原总兵官马林力战而死,一同赴难的经制武将近十名,死伤将士过万。开原失陷后内阁与皇帝再也坐不住,这才急急间将熊廷弼的宣慰使超擢为经略使,又赐下尚方剑允他便宜行事。七月初七匆匆辞朝东去,听说在山海关只寻得两千老弱,匆忙间选了八百便又往辽阳去了。
结果刚一出关几日便听闻努尔哈赤亲率五万大军已出三岔堡,铁岭卫也在一日之内便失陷了。起先朝廷还打着如意算盘调李成梁的幺子李如桢回铁岭护卫祖茔,没想到不仅李如桢没能在铁岭待得长久,就连李家阖族也在战前举家西迁,留下半座空城给奸细在城中放了把火便轻易陷落了,据闻此事更让熊廷弼大恨李家,觉得是杨镐用人失察居然将个在京城享乐了三是来年的锦衣卫荫官直接排去前线,理由只是因为在铁岭有座祖坟,以其看来未免太过儿戏了。
后金攻开原时本有西虏宰赛率军尾随劫掠被掳去的人口财帛,却被努尔哈赤擒住,以之为质将蒙古人的势力也拉到了一起,加之叶赫部金台失与白羊骨在镇北关的两处大寨尽数被灭,如此一来大明在辽东的战略局势就又显得岌岌可危起来。
如今邸抄上只见熊相公日日催促,不是催饷便是催兵,连湖广和川东的土兵都给征调到了,又斩了刘遇节、王捷、王文鼎三名逃将并一个投了后金反来行间的抚顺秀才贾朝辅,更大着胆子带了百来号家丁跑到抚顺堡外兜了一圈,回到辽阳后熊廷弼又安排修葺被毁墩台,召补逃亡工匠,一番施为总算让辽事在纸面上有了些振作气象。
但战事不利后方便易生事端,加之努尔哈赤又往各地派去许多奸细,将帅猜忌相互倾轧之事频仍,今日参了总兵明日劾了管领,光是听了这些事情都觉得头痛不已,何况还要亲力去做成。
哪如王星平这小子用着顺手,此番不光新的军屯之制初成,在京城也挣下了不小名声,对他这个名义上的门生张鹤鸣实在是满意得很,可惜这一科他没法参考。而且王星平还有一桩叫做善解人意,还在路上便来了书信言说辽东之事暂不可为,让他极感宽慰。
马士英听了师弟的问话忙又将自己和杨文骢的楹联放在一起比对,让王星平也来为一处城门题字全是他这状元公的意思,若不是其一力主张王星平也不过是来观礼而已。
但没人能比他更清楚,自己这个状元多半的功劳还是靠的师弟,是以这一倡议其他里老排年及一众官人也就不好拂他情面。
杨文骢为新东门题的是谷播元辰农待雨花探上已女如云,颇有他的玩闹风格。
而马士英则是为如今围在新旧城间的柔远门写了一联,题的是笙歌十里市中市冠盖千家城外城,倒也有些新魁首元的贵气。
围观的众官员们自然又发了一通感叹赞赏,对于王星平这个尚无功名的也不好多说,毕竟对方如今的名声可是大得很了,听说在京师连许多大人物都知道他的名头,再说这联也的确写得不差。
很快这贵阳城九座新旧城门的楹联便都有了题主,再过几日就会有官请的石匠将文字一一镌刻上去,而这其中也有了王星平的印记,不枉他操心一场。至于随王星平同来观礼的张介宾和宋应星等人倒都有些激动,至少王家少爷在贵州的布置比他们想象都要好上不少,心情自然也高兴。
折腾了一个上午将一套礼仪走完,众贵人们这才堪堪离去,该赴宴的赴宴该访友的访友,反正秋赋已完,官人们一年中最紧要的事情都已做结,自然也懒散了起来。
而不出所料张鹤鸣却单单将王星平留了下来一同载回了巡抚衙门,至于其他师兄弟见了都一副见惯不怪的神情不再理会。
后院花厅中,茶还没端上来,张老相公的话匣子却已经打开。
“我也是刚刚听说,熊蛮子当日曾想要你随他去辽东建功,你却给回绝了,此人情老夫是记下了。”
张鹤鸣人精一般,王星平并不信他是刚刚知道此事,但还是应承了一声,“星平不过是想有始有终罢了。”
“好一个有始有终,你做事老夫自然放心。”张相公抚须笑道:“瓮安的赖知县可在我面前提起好几回了,你在瓮安开的那处磷矿还真是个好产业,原本我也只以为你是用那磷石来做引火药,没想到居然还能拿来肥田,我怎么记得齐民要术中没有这段呢?”
瓮安的磷矿开采了有半年,其中大半都被用来炼制磷肥,虽然比不得正儿八经的化工产品,倒也让粮食产量确实提升了一些,纵然比起王星平的预期差距尚大,但放在此时来看也着实可观了。而且这赖知县与袁崇焕家还有些沾亲,他这次回来自然关系又更近了一步。
他暗暗心想等支援贵州的元老一到,正经工厂就要放入议程中去,但此时还是沉着得很。
“先生说笑了,不过这磷矿用途倒的确是多,而且火器方面相公也不必担心,回来后学生去保利行仔细清点过了,学生走的这些日子除去做废的共计造了新式火枪一千支,让守备营人手全都装备倒也勉强可以了。”
王星平自然隐瞒了产量,实际上这是按照原有每月一百五十支的基础产量来算,而在他上京的这段时间,保利行的生产规模也在不断扩大,如今他手中至少还留了一千五百支火枪,装备一营士兵是足够了。虽然训练火器新军得了张鹤鸣首肯,但他也还不想太过高调,是以瞒报的产量还是决定暂时不说的好。
他还在想着火器的事,张鹤鸣的思绪却又跳脱到了别的地方,“可惜眼下这贵阳府周边的好田全都被人占满,屯田处所轻易间不好再寻得了,不然以天成的手段当还能打理出不少军粮的。”
王星平笑道,“原来先生是为了此事,学生觉得这倒不难,最近刚好听得一桩官司,若是理清当能解决这屯田地的问题。”
“哦?是何官司?”张鹤鸣有些意外,这无关紧要的一句寒暄难道又能为自家引出什么好事不成?
“是赤水卫那边,永宁宣慰司土夷侵占白撒所军田的事情。”
张鹤鸣闻言眉毛一挑,“此事天成是听谁说的?”
“赤水卫那边大都知道,不过星平却是听一位友人所说,其父是赤水卫指挥使许成名。”这倒没必要撒谎,此事他的确是从许尽忠处闲聊听来。
“原来是他。”张鹤鸣似乎想了起来,一年多前曾与王星平一同料理劫杀贡使土夷的那位许指挥。
王星平说的事情张鹤鸣身为巡抚如何会不知,赤水卫辖下的白撒所地处川黔交界之处,早年间有所军因贫将所下东山堡、吴家沟等处田地私与典卖给附近土夷。后来军中清查退还了典资但土夷却不愿退地,如今便成了一桩无头公案,贵州这边的确曾责成有司查问,但因为土人多属永宁宣抚司,故又要移书四川,两边官吏便正好推诿。而永宁那边的奢家更包庇土人,这样也就渐渐无人去管,反正田赋还是算在逃亡军户身上,但既已逃亡也就理直气壮的征不上来了。
此事张鹤鸣原本是打算引而不发,待新任黔抚到城后拿来跟内阁拖延时间的,却不想被王星平点破了。但他却并不生气,这全是因为王星平给他的过往印象,此子既然将事说破便定是有了想法。
他假意问道:“天成是打算让老夫清理赤水卫的军屯?”
“赤水卫远在西北又和四川接壤,学生可没那么大本事去触这霉头,我说的着落就在眼下,其实差不多的事情威清卫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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