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人这两个字,王星平在回京的马车上越想越觉得有趣,兴致也被撩拨了起来。
他暗下决心,元老院掺和的事情他也要去分一杯羹。
而傅小飞对他透露的则正是此番他来津的一项重要任务,没有什么比人口对元老院更为重要了。
根据凤阁中的几位学究从故纸堆中找到的档案分析,明年秋收前后整个华北地区以河间府为中心恐怕会爆大规模的洪涝,到时候便是收割人口的大好时机。
当然此事到底会不会按照历史生还不好说,但当傅小飞受命来到天津将南面各州府往年情形和最近的地理水文资料一一印证之后,再加上先入为主的想法便觉得此事应该大有可能了。
况且只要大明北方的局势不可逆转,也就只是败坏程度的不同而已,有没有天灾倒是不大重要,倒是如何将这许多人口运出天津反是一桩难事,是以他才要在卫城外的那处紫竹林边另建了一处码头,规模更是大得与商号的实际需求显得极为不合,毕竟光靠收买海道衙门可难保不出个意外,何况今年恐怕许多官员又要换个地方,到时从头打点也是一桩麻烦事。
他又想起当初托到刑部刘主事那里好不容易给他流到贵阳的百十个罪囚,实在是少了些且不勘用,往各处工厂一分便如朝湖中投石一般只能听个响。
这回虽然多方请托从刑部又要到了两百多名流罪的工匠,但相比自己的需求倒也还是很有不足,毕竟如这等有手艺的罪囚放在全天下都是稀缺资源,工部先便舍不得这些免费的劳力,三大殿的重修可还没有完工呢,王星平心道还好人都已经上路了,不然真等到皇帝大行,又少不得为了寿宫的各种附带工程迁延耽搁。
不过这一回他倒是没有将家丁带在身边,而是全都留在了咸水沽营中,为的是让那些新兵不要再惫懒下去,对于孙元化和徐骥带领团队的能力他是益不放心起来,而丁艺接下去的训练也会让那些人充分感受到夜郎营与普通营兵的巨大区别。
与傅小飞的见面倒是让他又了解到不少最新的消息,比之电报枯燥而简单的沟通更为生动。
说得最多的自然还是日本,拜伊达家的暗中支持,四国岛上的两个大藩如今都在暗地里对元老院所为加以了默许,当然元老院许诺他们的分润自然也是不会少的。虽然进入别子矿区的人口还不算太多,但有平求圣一番指导,还是兴作得有模有样了,码头更是最为优先的一早便建了起来。
此时正好幕府有意在京都设立铜座役所将近畿一带的铜业冶炼与销售权全部收归国有,住友家将消息散布开去,顿时不少关西的铜厂便都打起将工坊迁到大阪和堺港这等利于外贸之地的主意,住友友以正好顺势而为借着这股风潮将不少工匠与生财都给搬到了四国去。而别子山的勘探也格外顺利,有了近乎开挂的定位与勘测,很快便在别子山中找到了数处颇好开采的矿点,围绕这一大片矿场的规划也得以迅推进,自然这些都是不对外保密之事,头一批进山的工匠也都是最可信重之人。
为了呼应这一进度,平求圣才会提前动身从台湾前往琉球,为的也是尽快打通日本到元老院直领的专属交通线,不然以他的想法总要在台湾等到布袋盐场先建成的。而与此同时听说伏波军的数艘军舰近日也频频前出到了宫古琉球海道外侧进行演练,停靠地点则正是设在了后世的宫古岛上,也就是这个时代信息不够达,不然幕府若是听到这个消息,反应恐怕不会比当年对抗元寇登6时更差的。
至于留在四国的后手,则正是傅小飞的那位新晋岳父翁翊皇,翁大匠与他的福建同乡数十人早些时候便已经从平户移居到了别子矿区,也好在幕府对唐人于其国内流动管控要宽松许多,这些中国侨民也通日语,并未让人生疑,这才让如今别子铜矿的局面得以实现。
这一路上除了王星平自己心中所想,便只有小六与他同车不时闲话一二,至于三岔河口的漕市他更无心去看,如此赶路等回到京城已经是农历的七月二十一日正午。
为了方便以及照顾王尊德的官声他倒是早在京中又赁下了一处偏僻小院,并将地址告知了几个相熟的关系。结果刚到小院门口,便现已经有人等候。来人是个中年男子,看打扮装束倒像是个酸儒一般,面色白净颇有几分富态相,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张望到王星平一行朝这边来后旋即一张笑脸迎了上来,“敢问这位公子可是贵阳王秀才?”
“你是何人?何事寻我?”王星平淡然问道,同时略带警惕之色地看了来人一眼,此人口音竟是江浙一带人士。
那人倒不尴尬,闻言益恭敬,“小人周奎,是奉了鸿胪寺李客卿之命在此专候公子的。”
王星平这才明白这一位竟然是李可灼的人,“原来如此,劳你久候了,星平这一路的确是耽搁了时间,不知李客卿相招所谓何事。”
“不碍事的,小人的屋子就赁在前门外大街,距此不远的,再说平日的营生也是走街串巷,倒是不耽搁。”这一位倒是先将走江湖的说辞敷衍了一遍,方才答道:“李老爷究竟何事招公子去见,小人实不知,只说是让我每日都来,想必是极要紧的事体。”
这一位没说的是,他每月拿着李可灼一两银子的跑路费,如何会嫌耽搁。
王星平想起当初还是他向李可灼提及想在京城觅个伶俐些的人帮忙跑腿打探消息,毕竟李老爷如今地位尊崇,有些坊间事情真不方便时时亲自关注,而且这样的人更不容易让人注意。看来此人便是他当初交代物色之人了,就不知是否有张致,又想到李可灼相招必有要事,赶紧先进屋收拾了一番,这才施施然与那来人一同朝李可灼家中去了。
“皇上恐怕是不成了。”在李府内室见到李可灼的时候他正一脸焦虑,过去这数月时间他不止一次入宫献药,但眼看皇帝弥留之际他却被排斥在了内廷和御医之外,看这意思要是皇帝真有个好歹,那些进士出身的文官们不治他个罪过便是不错了,那是明白无误的恶意,即便太医院中的确有几位对他的医术有所认同,但依然改变不了这样的感觉。
关于文官们对于如他这样没有科举正途却靠着旁门手段的幸进之人到底是如何看法他岂能不知,是以一旦皇帝的病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李可灼头中的焦虑便变得益明显了。
“客卿心中可有章程?”王星平的表情波澜不惊。
“唯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李可灼复又叹了声气道。
王星平看着李可灼的模样,斟酌着话语,“客卿是在担心神霄真人故事?”
其实王星平内心倒平静得很,皇帝龙驭宾天固然是一件大事,但其中究竟能有什么机缘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然而此事在李可灼心中却如打翻了五味瓶。
毕竟这些老人可都是熟谙国朝典故的,世宗时候的陶仲文,位极人臣二十载,最盛时开国朝先例兼领三孤,靠着皇帝的恩宠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从孙子辈都相继得了恩荫。但等到穆庙老爷一即位,陶仲文的后人便被寻了个伪制药物的连坐给下狱论了死,李可灼的心病正在于此。如今的这位小爷虽然颇有仁声,但并不妨碍文官们会撺掇着拿自己这个小人祭旗,方相公与御医的对话显然传到了他的耳中,而神霄真人则正是陶仲文当初的封号。
不过在王星平看来李可灼距离陶仲文的位置还差得很远,但正是如此被进士们拿来消遣的可能反而更大。
“不瞒天成,老夫正有这个担心。”李可灼舔了舔舌头,似乎有些言犹未尽,他叹道:“可灼这身老骨头倒是无碍,就是担心子孙后代受了牵连。”
在官场中厮混了许多年,到老总算靠着一枚秋水仙丹得到了皇帝的恩宠,眼看便要飞黄腾达为子孙辈博个好前程,可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皇帝才五十六啊,不过转念一想,朱家的天子长命的还真是不多。
王星平淡淡一笑,并未关注李老爷眉间的踌躇之色,只对他道:“大行皇帝是皇帝,难道小爷成了皇帝便不是了?”
李可灼一愣,似有所悟,“哦?天成的意思是?”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李老爷应该知道,当初陶仲文能得世庙青眼可不光是会符水噀剑之术的。”
李可灼这下更是愕然了,先不说王星平能当着自己面说出先前那等忌讳之言,这后面的话的确是让他心神一震,这一层怎么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比自己还先要想到?坊间传言那陶仲文所以能得皇帝恩宠完全是因为其曾呈现内宫子嗣延法,传闻嘉靖帝一夜可御数女,却无碍于后代皇嗣,这都是神霄真人的功劳。陶家后来败落,那方子倒是也传入了民间,名曰固本精元汤的。
皇太子春秋正盛,于男女之事上正是需索无度的时候,虽然朱常洛日子过得憋屈,但关于慈庆宫中的事李可灼也还是能够知道些消息的。
他想了想,道:“三元丹倒是现成,就是没有门路给小爷献上,而且此时献这药去未免落人口实。”
王星平闻言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三元丹也即是民间俗称所谓红丸者,乃是取先天红铅注:少女初潮与红铅、乌梅、秋石、人乳、辰砂、松脂等物炮制,据说服之能延年益寿,兼有对房中事不可言说的妙处。但这种毫无根据且及其有害的药物配伍在王星平看来实在与谋杀无异,加之是给天家献药,这便多了一层自杀的意味。
李可灼虽不明其中道理,但他的担心也非无端,红丸这种东西在外界已经与春药划上了等号,老子病中给儿子送去春药这可不是什么好人会做的事情,传将出去最少也是给太子扣了一顶不孝的帽子,日后不会有什么好处。
王星平看着李可灼一阵沉吟,“门路嘛我倒是可以帮你,不过这红丸还是算了。”
李可灼见此面露犹豫之色,“若是不献药老夫也不知该如何博小爷欢喜了。”
“谁说不献药的?你忘了从万通行拿到的那东西了?”
经王星平一提,李可灼忽然想起几个月前万通行天津分号的傅东主在给他秋水仙丹时顺带给过他一样东西,他听闻说盒中之物贵重便尚未动用过。李老爷旋即去旁边一处药柜中取来那木盒,掀开盖子再将几层锦缎一一揭去,顿时露出了盒中之物的真容,那是两粒蓝莹莹的小小药丸,药丸虽每一粒上却清晰地打着一个印记,上书四个规整小字万艾可丹。
王星平用两根手指拈起其中一粒对李可灼笑道:“红丸不能献,蓝丸倒是无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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