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不安地问道:“启奏陛下,臣斗胆问陛下,是何人弹劾刘尚书?”
朱厚照看过刘大夏的履历,知道李东阳和刘大夏是同乡,所以他们俩也是天然的一队,李东阳站出来问这个问题,他毫不意外。
他盯着李东阳看了许久,口中吐出了几个字。
“吏部左侍郎,焦芳。”
其实在朱厚照看到焦芳的弹劾时,他也有点不知所措,刘大夏不是烧毁海图吗?怎么又成了藏匿海图呢?
但是焦芳和刘大夏都是天顺八年登进士第,他们是同年,还都是庶吉士,同在京城,所以焦芳所言理应是正确的。
而且朱厚照在焦芳上书之后,查过《大明律》卷三《吏律》,其中有这么一条规定。
“凡弃毁制书及起马御宝圣旨,起船符验,若各衙门印信及夜巡铜牌者,斩。若弃毁官文书者,杖一百。”
他又找到了《大明令》,其中对于官员犯仗罪有着详细的处罚,这些条例相当于现在的行政处分。
一共分为四个级别,六十仗,降一个级别;七十仗,降两个级别;八十仗,降三个级别;九十仗,降四个级别;全部解除现任职务,流官降为杂职,杂职调到边远地区任职;如果官员是因为犯公罪而达到杖九十的,不解除职务,只是记过。
但是如果达到一百仗就不一样了,官员被仗责一百,无论公私罪,永不叙用。
也就是说如果刘大夏真的毁坏海图了,那么宪宗时期应该会有记录刘大夏被仗责,并且将刘大夏开革出官员队伍,但是朱厚照查了宪宗时期的记录,跟此事相关的记录也没有记载刘大夏被处罚过。
而且《大明令》和《吏律》之中还有规定,“凡遗失钊书、圣旨、符验、印信、巡牌者仗九十,徒二年半,若官文书,仗七十……责寻三十日,得见者免罪……”
这就很有意思了,只要是毁坏和遗失,都会受到严重的处罚,但他偏偏是藏匿,只要及时的放回就可以了。
所以刘大夏当时也是熟读了各种律法,保证自己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还不会受到处罚。
现在他不仅没有被开革出官员队伍,还一直做到了兵部尚书,这就足以证明了一部分。
还有一点,刘大夏在兵部当职方司郎中时,汪直是西厂提督!
当时是汪直提议给朱见深重新下西洋政策的,如果刘大夏真烧了,按照汪直的个性,怎么可能放弃这个机会,还是有着正当理由的机会。
而且明朝还有一本重要的军事书籍《武备志》,成书于天启元年(1621年)。
茅元仪为兵部尚书孙承宗所重用,他能在兵部看到各种存档,《武备志》中就把郑和的海图数据收录进去了,这也是从侧面说明了郑和海图在明朝还是存在兵部的。
李东阳站起来微微低头,拱手说道:“陛下,臣深知刘时雍的为人,宪宗年间匿征讨安南文书,是为了朝廷不开兵事,也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海图一事也是为了天下百姓,如果朝廷重新下西洋,将会加重百姓们的负担,刘时雍乃是忠君为国啊。”
朱厚照在心里摇了摇头,禁止重新下西洋是为了天下百姓?
在刚开始的时候朱厚照也是这么想的,郑和开着宝船满世界溜达一圈,只是为了宣示明朝的军事实力,但是经过他的了解根本不是那样。
明朝的海禁政策,禁的是私人贸易,而不是朝廷对外贸易。
朝廷可以通过垄断的对外贸易获得大量的金银,否则的话按照明朝初年的财政情况,怎么可能支撑得起朱棣的多次对外征战?
穿越而来的朱厚照是最知道打仗打的就是钱,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没钱根本支撑不了。
朱棣五征蒙古,出兵安南,很难说不是靠着郑和下西洋带回来的钱支撑的。
而自从朝廷不下西洋之后,沿海的那些大家族都在涉及走私贸易,依靠着丝绸和瓷器赚的盆满钵满,他们都知道对外贸易是赚钱的,因为大明许多的特产,比如丝绸,瓷器,西洋根本就没有。
这就相当于现代的高科技技术,你想要就得花钱来买,低价还不卖给你呢,有的是人想买。
明朝其实一直是处于贸易顺差的,大量的白银都是流入了明朝。
“忠君为国?”
朱厚照重复了一下这四个字,反问起了李东阳:“李次辅,你的意思是刘大夏当年确实藏匿了这两份文书,可对?”
李东阳犹豫着说道:“对。”
朱厚照又看向了闵珪问道:“闵尚书,官吏将文书藏匿改判何罪啊?”
闵珪作为刑部尚书,自然是对大明各种律例熟读与心,回复道:“回陛下,大明律及其他律例文书中,并没有制定藏匿文书有罪。”
朱厚照继续问道:“那什么才算有罪呢?”
闵珪用眼神瞟了坐在身旁的几位大臣,继续说道:“只有弃毁和遗失官文书,才有罪。”
“弃毁怎么判,遗失又怎么判?”
朱厚照盯着闵珪追问道。
“弃毁官文书者,仗一百,遗失官文书者……”
闵珪已经意识到有问题了,他犹豫着怎么继续往下说。
屋内的气氛此时也变得极其微妙。
“往下说啊,闵尚书,你久在法司,朕不相信你连这么简单的律法都记不清了。”
“遗失官文书者,仗七十,责寻三十日,得见者免罪。”
闵珪说完也不看别人,低下头看着自己前面的地砖。
“好,闵尚书不愧是在刑部这么多年,各种律法真是熟记于心。”
此时有小太监进屋唱道:“陛下,北镇抚司带兵部职方司一应人员在外,请见陛下。”
朱厚照面无表情地说道:“让他们进来。”
“是。”
北镇抚司锦衣卫带着兵部职方清吏司所有人员进了屋内。
“臣等叩见陛下!”
“朕让你们找的征讨安南文书和郑和海图,是否找到了?”
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李值说道:“启奏陛下,臣在清吏司内找到了征讨安南文书,但是没有找到郑和海图。”
朱厚照挑了挑眉,身子前倾,右手小臂放在了大腿上,问道:“那是你把文书弄丢了?”
李值听着皇帝的声音变得低沉,他的额头也冒出了汗水,颤抖着说道:“陛下,臣不知,自臣调往职方清吏司,就从没有见过郑和海图,臣也不知道有海图存在……”
朱厚照打断了李值的说话,对着闵珪问道:“闵珪!诸司职掌之中职方司负责什么?”
闵珪稍加思考说道:“兵部职方清吏司,掌武职官的舆图、叙功、核过、赏罚、抚恤及军旅之简阅、考验等事,并管关禁与海禁。”
“职方司负责管理舆图,那么舆图丢失,主官怎么处理?”
“《明会典》中规定,凡到任那一日便问先任官首领官六房吏典要诸物诸事明白件数须知,主官不知司内舆图,乃是失职。”
闵珪又加上了一句话:“当官吏知而不举,与犯人同罪。”
“好!来人!”
北镇抚司锦衣卫轰然称诺。
“将职方司一干人等送入都察院,着都察院严加审讯,北镇抚司旁听!”
职方司的官职还在地上跪着呢,就被锦衣卫粗暴的拉起来,全都架了出去。
这些人口中还叫喊着:“冤枉啊陛下,臣冤枉!”
朱厚照待没有了杂音,继续说道:“着北镇抚司按图索骥,将历年来担任职方司主官及属官者,抓捕到案,送入都察院严加审讯!”
“谨遵陛下旨意!”
朱厚照盯着门外的久久不说话,刘健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也知道重要的时刻才到,前面的人都是不重要的。
朱厚照缓慢地说道:“暂时免去刘大夏一切职务,禁闭在家,严禁一干人等出入,等都察院审讯结束,再行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