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碧蓝如洗,阳光金芒万丈。
然而,风轻云淡的景象下,却是一片荒败模样。
杂草遍地,苔藓、藤蔓覆满墙壁,院中有个干涸土坑,堆集着碎石乱叶,乃是记忆中的假山荷塘。
陶景慢慢放下遮挡阳光的手臂,茫然:“我这,到底昏睡了多久?”
“算了,先寻叔祖吧。”
摇了摇头,转身面向静室。
阳光如流水般淌入屋内,穿透乱舞尘埃洒落在一处木架上。
方才所取的金袋,便是从这上面。
此时,木架上还剩四样东西:
一把巴掌大的铜刀,名为镇魔法刀,当日便是用此刀插入卖瓜狐妖的琵琶骨,镇住其妖力。
一柄鱼纹刃、赤红柄的长剑,名赤鲤剑,不是法宝,但削铁如泥,血不沾刃,是为利器。
一杆三角小旗,旗上有“六丁六甲,敕命应诏”的金字,即为天箓所赐六丁六甲神符旗,可敕令六丁六甲神将。
最后,是一个豹皮小囊。
看着只拳头大小,实则内藏三尺空间,装着些伤药,丹丸等随身物,以及两样特殊物品——
其一是受箓鬼仙时所得的三朵金花,可滋养阴神;
其二是一块玉牌,即鬼仙清灵符牒,与先前的灵霄道神玉牒作用类似,记载善功与身份。
以上,即是陶景的全部家伙事。
挥手拂开灰尘,镇魔铜刀塞入怀中,小囊系到腰间,然后,持符旗,挎利剑,抖擞精神,大步踏出静室。
门前的木质走廊,被缝隙里钻出的杂草彻底铺满,脚踩其上,簌簌作响。
一阵轻风荡入庭院,野草摇曳,藤蔓飒飒,带来淡淡泥草味。
陶景抬脚,长长的脚印踏过野草丛,一路蔓延到院口。
咯吱。
腐朽院门发出刺耳摩擦,缓缓打开。
嗖!
一道黑影猛然蹿过。
“什么东西?”
全神戒备的陶景想也不想,提剑便是一个直刺。
噗嗤,剑刃灌入血肉。
砰,重物倒地,艰难喘气。
却是一头小兽,犄角如叉,体态优美,正是叔祖养的麋鹿。
不过它们应该圈养在山观后的鹿灵苑,有仆从照看,不该乱跑才是。
举目四望,与院中一样,荒芜,破败,到处是杂草,甚至还有几处坍塌废墟。
“整个山观都荒弃了?”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突然,一个声音突兀响起:“景师弟,老师命我来迎你。”
陶景瞬间扭头。
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道人,站在不远处的拐角处盯着陶景,脸上毫无表情。
“吴师兄?”陶景试探开口。
“我是吴大永。”
青年道人木然点头,嘴唇开合:“老师命我来迎你。”
话落,直挺挺的扭动肢体,用一种别扭的姿态转过身,一步一步向远处走去。
吴大永,山脚下的首吴村人,是山观一众入门弟子中,与陶景关系最好的,曾多次邀请陶景去其家作客。
好友当面,陶景却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不等琢磨,吴大永的背影就消失在转角,只得快步追上去。
身后,小小麋鹿在地上呦呦哀鸣,而从始至终,都没流出一滴血。
吴大永的突兀现身,吸引了陶景的注意,他没能发现。
“吴师兄等等!”
追过几道庭廊,总算赶上了吴大永,陶景迫不及待追问:
“叔祖没事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观里怎么荒废成这样?还有,我昏睡了多久......”
吴大永,只是头也不回的木然重复:“老师命我来迎你。”
“嘿,我说大永哥,”
陶景皱了皱眉,换上亲昵称呼,去拍青年肩膀:
“你怎么有些怪怪的......”
唰!
吴大永停步扭头,一双泛着灰色冷光的瞳孔死死瞪着陶景!
然后,这青年道人干巴巴张口:“三年前,天变,我修行,出了差错。”
手臂僵在半空的陶景,立即注意到了关键词:
“三年前”、“天变”
“所以我是昏睡了三年?”
血雨淹没庭院,夜幕破碎,银月在猩红中挣扎的情形,再次浮现在脑海中,陶景忽然生出一股没由来的恐慌。
这时,吴大永再次用那种别扭的动作扭动肢体,转身而去。
“等等,吴师兄,天变是怎么回事......”
陶景急忙追,不过没跑多远,就奇怪的停了下来。
前方的吴大永,已经走到了一处院门前,将要迈过门槛时,似乎觉察到了身后异样。
那抬起的脚,一下停在空中,然后慢慢放下,再扭动身子,用灰色眼眸直直望向陶景。
陶景指向青年道人身后的大门,沉声道:“吴师兄,为什么来这?”
那是个青砖绿瓦,典雅方正的大院,越过墙头,可看到其内高耸的斗拱屋檐,以及屋脊上蹲坐的瑞兽石雕。
整个山观一片荒芜,眼前大院却迥然不同,透着股勃勃生气。
而那高悬的门匾上,赫然三个大字——
“三官殿”
陶景话落,吴大永木然沉默,像是成了石雕,半晌,生硬开口:
“老师在殿中,主持大祭,镇压邪祟。”
陶景确实十分关心叔祖,但过去两年多的经历,都告诉他行世宝卷的提示,从不出错!
不着痕迹的后退,陶景高声道:“叔祖既忙,我便在此等着吧。”
吴大永定定的看着陶景,眼眸虚影幢幢,嘴巴缓缓蠕动:“妖魔来袭,老师受伤。”
“叔祖受伤了?”
陶景脸色一紧,不自觉的身体前倾,然而目光一落到那“三官殿”门匾,便瞬间停住身子。
心中转过种种念头,陶景吐了口气,忽地掐动法咒:
“疾!”
呼,身上的雪青袍应声颤动,溢出淡淡云气。
随即,云纹流转,衣摆飞扬,陶景笔直飞起,凌空而立。
此即法衣的御气腾空之力。
“让我看看里面有什么?”
陶景手搭眉骨,定睛眺望。
红墙之内,绿树花草环抱着一座肃穆香火大殿,琉璃瓦铺就的屋檐金碧辉煌,六门开合的斗拱堂厅巍峨庄严。
香火大殿前,立着一尊巨大炉鼎,烟气袅袅,香火氤氲。
然而,那香炉中却感受到一丝热气,反而弥漫着说不出的阴冷!
忽然,一抹月白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香炉旁。
缭绕的烟气中,身影的面容若隐若现,只看到其臂弯里,搭着一柄拂尘。
“叔祖?”
陶景脱口而出,法衣一荡,便要靠近些看清楚。
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那香火掩映的面容,嘴巴一开一合,似乎在无声的说着什么。
终于,陶景看清了,那人在说——
“快走……”
轰!
缭绕身影的香火烟气骤然荡开,月白身影彻底显现。
清俊的容貌,飘然的气质,月白道袍,手搭拂尘,的的确确是叔祖。
可陶景脸上,没有丝毫亲人相见的喜悦,反而一片惨白,满脸恐惧!
原来,叔祖身躯还是那个身躯,但一颗脑袋,却有三张面孔!
一如仙人,仙风道骨;
一如厉鬼,青面獠牙;
一如邪魔,血眼血口。
仙人面孔居中,像是忍受着巨大痛苦一般青筋暴突,脸色扭曲,正在竭力蠕动嘴唇,无声吐语:
“快...走...”
唰!
脖颈扭动,邪魔面孔将仙人面孔撞开,夺取了正中主位,渗着血水的瞳孔直视陶景。
一股阴冷邪异侵入陶景体内,诡异的诵经声骤然而起:
“大劫罹罹,玄宗归寂,太上三元,福被万灵......群生是赖,救拔幽苦......”
“啊!”
陶景惨叫,抱着脑袋浑身抽搐,皮肉颤抖如波浪。
“邪魔外道!滚出我的脑子——”
更恐怖的事发生了。
两团肉瘤,骨碌碌从陶景肩膀浮起,蠕动着,扭曲着,那顶起的法衣下,隐隐印出狰狞面孔。
“该死......”
陶景瞥见肩头异变,心头大震。
可他却毫无反抗之力!
“唳——”
肩头蠕动的肉瘤,渐渐发出诡异叫声,好似婴儿,又似金石摩擦。
邪异脑袋成型之时,便是沉沦之刻!
危急关头,诵经声忽然一滞,变为一个急切声音:
“景儿快走!”
侵入体内的阴冷一下消融,陶景重新获得了身体控制力。
“叔公!”
陶景一咬牙,果决的驱动法衣逃离。
云气涌动,正要腾空转身,脚下一沉,剧痛袭来。
一低头,就见吴大永面色扭曲的瞪着他。
这张脸的两侧肩头,各钻出了一个畸形脑袋,嘶吼着啃咬陶景的脚踝。
而那两个畸形脑袋,竟然是陶景熟悉的,另外两个山观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