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天降血雨的那夜,陶务并不在关口亭,而是在江阳县城。
那日,他是抓了一伙盗墓贼,送来县府邀功请赏,顺便走走门路。
当了两三年亭长,也腻了,想换个职位,最好能调入县城,毕竟城里可比乡下逍遥多了。
与儿子陶景在城门口分别后,将盗贼送去了狱曹,经过打点,请到了县尉府的一名百将,当晚喝的酩酊大醉。
血雨降临时,陶务正在客驿里鼾声如雷,呼呼大睡。
叫醒陶务的,是他手下一个叫王大的亭卒,亦是他的同乡好兄弟。
陶务睡的正香被晃醒,醉意在头,便要大发脾气,就见到了天地泣血的恐怖情形,瞬间被吓醒。
血雨在城中肆虐,血水在街道上哗啦流淌,惊惶狂奔的身影,宛若魔域恶鬼。
一夜过去,第二天太阳升起,可血雨不仅没停,反而愈发滂沱,太阳被血色侵蚀,阳光变得冰冷,黯淡。
第三天,血雨依然没有停息迹象。
整个县城彻底被恐惧笼罩,即便是军队也无法制止混乱,甚至,掌管军队的县尉自己先崩溃了。
第四天,全城的人一窝蜂涌到城隍庙,迎着漫天血雨,祭天祈神,寻求答案与庇护。
第五天,屋瓦被血雨浸成血色,护城河被血水溢满,人们也终于疯了,眼见城隍迟迟不回应,血雨不停,有人提出了人祭。
也就在这时,陶务凭借着往日威信,连哄带吓,领着一众下属、兄弟毅然逃出县城,冒着血雨奔向渭乡老家。
血雨之下,天地昏暗,日月不明。
一路上,陷入狂暴的野兽,发泄恐惧的恶徒,以及一个个趁乱出没的厉鬼、妖怪,陶务等人历尽艰辛,最后也只有两人返回了渭乡。
一人是陶务,另一位,便是那王大。
这时,血雨已经下了七八日。
灵江河内尽成血水,宛如传说中的修罗血河。
然后,血河翻涌,血浪咆哮,曾经宁静平和、滋养万民的大河,变成了失去理智的恐怖凶兽,席卷一切。
回到渭乡的陶务,是在血水洪流中找到的家人。
可之后,面对着血色汪洋,依然未停的血雨,陶务也绝望了。
危机关头,一个自称石笋山修行人的神仙,腾云驾雾从天而降,前来解救受难百姓。
陶务一家与其他幸存的渭乡人,被转移到山上安置,然后在仙人的照应下,在恐惧中默默等待血雨停歇。
一等,便是三个月。
血雨变小的迹象一出现,灾民喜极而泣,抱头痛哭。
狂喜过后,众人转头,想要感谢那位仙人,却愕然发现,在他们眼中,神通广大,面对血雨洪流都面不改色的神仙,竟然在恐惧。
血雨不是要停了吗?劫难不是要结束了吗?为何神仙这时开始恐惧,甚至是绝望?
众人想不明白。
凭借人格魅力成为灾民领头人的陶务,上前关切慰问,那仙人却沉默不语,并且,在之后越来越沉默,眼中神光也越来越灰暗。
终于,血雨停止,血色洪流也褪去,阳光再次变得温暖,许久不曾开口的仙人,告诉众人他们该下山了。
此时,仙人已经没了三月前,腾云驾雾从天而降的飘然气度,而是满脸血丝,脸色晦暗,憔悴中透着深深的虚弱。
陶务率领众灾民拜谢仙人,然后下山,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位神仙。
他们本想重建了家园,就为神仙立祠供奉,却忽然发觉,竟没人知道仙人的尊号。
不过那时,他们也已顾不得仙人的恩情了。
因为想象中的大灾过去,万物复发,迎接幸福的情形,完全没有出现,血雨之后,更恐怖的灾祸出现了——
邪孽!
最先是渭水神庙。
此渭水,即是泾、渭的渭,同时也是渭乡的“渭”。
渭乡人的祖辈皆来自关中渭水河畔,是在秦朝时,被迁徙而来填充巴蜀。
因念故乡,所以叫“渭乡”,并立了渭水河神庙供奉。
渭水远在千里之外,他们也不求河神回应什么,只是以表故土情怀罢了。
庙内除了渭水河神,供奉更多的,还是当初筚路蓝缕,有恩后人的祖辈。
陶务等人返家后,发现渭水神庙已被洪水冲塌,为了凝聚士气,陶务为首的领头人提议一边修缮自家宅邸,一边各家出力,共同修补神庙。
修好神庙,又将被洪水冲走的神像找来,弄了个祭祀仪式后,将神像重新供进庙中。
神像入庙的当夜,异变发生。
新的庙祝,连同值守神庙的普通百姓,突然眼冒血光,身上长出鱼鳞,疯了般见人就啃。
损失不少人手勉强解决了这次危机,不久,新的异变再次发生。
陶务最先发现异变源头正是神庙,随后带领百姓将神庙封锁,不准人靠近。
然而危机并未消失,异变依然不断发生。
最后还是陶务挺身而出,呼吁直接毁去神庙。
人们初时不肯,可在又一次的异变中损失了数个亲朋后,终于跟随陶务,推倒河神庙,将神像拉出砸成粉碎。
这一过程,说的简单,其实艰险万分,因为化为邪孽的神像,反抗非常凶猛,连陶务都差点身死。
不得不说,那场恐怖的血水洪流,是渭乡的灾难,也是幸运。
若非洪流先将神庙摧毁了一遍,陶务他们要付出的代价,会是现在的十倍,很可能是同归于尽的局面。
渭水神庙之后,其他地方的神庙异变事件,也不停的流传过来,伴随着的,便是一场场悲剧。
人们终于认识到,曾经庇护他们的神祇,现在彻底变成了带来灾祸的邪孽。
摧毁神庙,砸碎神像的行动,如火如荼的展开。
直到,灵江河神沦为邪孽!
水中游鱼,沼泽野兽,河边百姓,都被河神邪孽侵蚀,变成各种怪物!
灵江河水域的渭乡、临江乡、东水乡,乃至灵江河支流所蔓延到的地方,恐怖开始肆虐。
陶务他们,再次陷入绝望。
或者说,天变大劫之下,普通凡俗将始终生存在恐怖与绝望之中。
但或许是真有福运在身,又一个生机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