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圣安宫,飞阁殿。
一身宽松素袍的陶景,身上再无外物,静静的盘坐在榻上。
黑发散落,双目微垂,搭在丹田的双手,结出太极印,腹部微微起伏,呼吸绵延悠扬。
淡淡的灵韵萦绕周身,一股沉静平和的气息,在殿内弥漫氤氲。
不知多了多久,平静的大殿渐渐生起波澜,垂落在榻前,用以分隔空间层次的轻纱帷幕,无声自动,轻轻飘舞。
却是一股看不见的无形气流,自天地四方而来,汇聚殿内。
若是有外人在此,深吸一口,便会感觉进入肺部的气息微微发凉,通体舒畅,神清气朗。
此为天地元气!
依照仙道修行,先是炼精化气,铸就仙道根基,再出阴神,洗髓伐骨,成就鬼仙道果。
之后是拜服五炁,合炼神宫,然后点化先天,成就人仙道果,即可寿增五百,形质且固,八邪之疫不能为害。
简单说,人仙道果需要修成五炁,再五行交合,注神体。
鬼仙道果在于出阴神,人仙道果便在于炼五炁。
不过陶景此刻,却不是在炼五炁,修持人仙道果,而是在坐感天地,食气炼气,换句话说,在夯实根基。
毕竟他是靠嗑药,直接跨越筑基,一步成就鬼仙。
若是没有天变,他依然可以通过积善行功,走灵霄道神天箓,继续嗑药晋升。
可现在天庭都亡了,还得靠他这小小鬼仙去拯救,灵霄天箓名存实亡,自然只能自己修行了。
陶景的修行法门,来自叔祖华阳子,但他尚未入门。
本来的计划,是等他得了鬼仙道果,有些根基,颜面上好看些,再随叔祖前往终南山拜见师祖文始真人,正式入门。
因为没有正式入门,叔祖并未传他终南山的真功大道,只教了他炼气之法,倒也能修成人仙道果,但更高层次便不行了。
不过以陶景的修行资质,短时间内是不需要担心这事。
就如此时。
天地元气本是无形无质,常人根本无法察觉,便是修行人也得经过坐感天地的存想修行,方能感知的到。
所以一般来说,根本不会造成现在这般,帷幕飘动,波澜乍起的动静。
究其原因,是此刻汇聚到殿内的天地元气,已然浓郁到了影响实物的状态。
若以神念感知,就能“看”到,一团涌动的云雾将整个大殿填满,云雾正中,便是端坐榻上的陶景。
“呼——吸——”
随着悠扬呼吸,云雾纷纷涌向陶景,然而能进入陶景体内的,只有极小的一部分。
假如说涌向陶景的云雾,是一盆水的话,那么进入陶景体内的,便是一勺。
陶景的状态,就像是对着一个大水盆,一小勺一小勺的挖水喝。
能召来如此磅礴元气,全赖其鬼仙修为,用小勺挖水喝,便是其资质所限。
当初在红岩山修行半年,寸功未进,可不是说说的。
要不然能舍弃逍遥仙道,投身奔波劳碌的灵霄天箓?
这时,端坐的陶景眉头一皱,面上浮起烦躁。
轰!
弥漫大殿的天地元气骤然生变,以更猛烈的速度涌向陶景。
却是陶景急躁了,忍不住以法力强行汲取,想要大力出奇迹。
然而,涌来的云雾速度更快,直接变成“水缸”,但渗入陶景体内的,不过是从小勺变成大勺。
陶景再加法力,云雾愈发磅礴,可渗入体内的,只维持到“大勺”。
呼呼呼,天地元气开始激荡,发出嘶啸风声。
突然,一股血色涌上脸庞,陶景闷哼一声,同时挣眼张嘴,便见瞳孔灵光迸发,嘴巴一张,咻,一条浑浊气箭激射而出。
殿内元气云雾轰地崩散,呼啦,窗户震颤,帷幕扬起呼呼飘荡。
直到浑浊气箭消散而去,方才窗户平静,帷幕垂落。
“呼,吸,呼,吸”
面色血红的陶景,一连吐息好一阵,将体内的动荡真气平复下来。
待到脸色也终于恢复正常,陶景慢慢松开搭在丹田的太极印,摇头苦叹。
“差点出岔子,急躁了,急躁了啊。”
之所以操之过急,主要是不甘心。
大劫之下,别管之前是什么神仙大能,皆是修行断绝,可陶景明明得天之眷,修行无碍,却被天赋所限,简直浪费了这份天眷。
若是被那些绝望到疯狂的修行人知晓,怕是会因嫉生恨,直呼老天不长眼。
可又能如何呢,陶景也苦恼啊。
“莫非只能继续嗑药?”
夺天造化的仙丹,基本在兜率宫,让人立地成仙的仙物,只在蟠桃园,二者都在三十三天之上。
可看看现在的天宫,怕是早就被那猿魔邪祟糟践了。
“不对,也不是没有希望。”
陶景摸着下巴琢磨。
“翼火星宫都能复苏,蟠桃园、兜率宫难道不能恢复?”
刚浮起希望,随即又摇头。
“即便二者能恢复,看看翼宿宫的空荡,蟠桃与仙丹应该也已不剩。”
话虽如此,心中还是生出了些许期待。
“罢了,先不想那么远,这修行,还是耐住性子,慢慢来吧。”
陶景摇摇头,收回飘飞的思绪,回到眼前。
“修行暂时不能大跃步,若要增强实力,只能专注神通法术了。”
法术吐金狗,要再进一步,需得炼出五炁之金炁,以炁化煞,运乎一心,暂时依然得借用金子辅助施展。
再是翼火符箓,这没说的,陶景每天都会制作几张,豹皮囊里已经存了一小沓。
至于法宝兵器,赤鲤剑只是普通利器,还有块红岩山神的五鬼令,不过原先的敕令五鬼已死,要恢复力量,需得再寻五鬼。
原本陶景以为大劫之下,必是厉鬼遍地,收服个五鬼不用费太多心思,谁知有个到处捉拿阴鬼的平度山酆都鬼王。
早知如此,当初回渭乡的路上,在灵江河畔附近遇上的那只厉鬼,就不打杀了,先拿来充个数。
其实倒有一个现成,而且潜力巨大的阴鬼,即魏行冲,可惜欢喜山姥肯定不会允许,另外,魏行冲若是恢复了神智,也是麻烦。
陶景只得放弃这个诱人想法。
“看看这趟去永江县探察,能不能碰上合适厉鬼,实在不行,只能冒险去临江乡的妖邪沼泽了。”
但去那,陶景担心,会惊动灵江河邪孽。
他与铁拐李,十有八九已经上了那邪孽的黑名单,一旦撞到其手中,怕是不能善了。
想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在了丹田元宫里的那颗太阴玄丹。
可欢喜山姥是否留下了暗手,又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陶景犹犹豫豫,有些烦乱,干脆跃下木榻,掀开帷幕,穿过客堂。
吱呀,推开殿门。
门外是木栏围住的宽敞走廊,月光自木栏外挥洒而下,在走廊上铺出一层银光。
陶景裹了裹衣袍,踏过月光走廊来到木栏,随意的搭着手臂,身体探向栏外。
半轮银月悬在夜空,朦胧月光映照着一望无际的荒野,像是一幅没有尽头的模糊画卷。
自荒野而来的狂风,吹的陶景衣袍鼓荡,发丝飘乱。
辽阔的视野,凉凉的夜风,一点点抚平陶景心间的烦躁。
“选这个屋子,果然没错。”
陶景满意的点点头,目光从远处收回,看向下方。
大半个圣安宫近在眼中,错落的殿宇,起伏的屋檐,幽深流转的长廊,纵横交错的青石道,一条清粼小河绕过几片水榭亭台。
连秀山在右手侧,越过蔓延半山的宫墙,一座小城出现在视野里。
夜已深,小城一片昏暗,只有零星灯火,无声摇曳。
陶景的目光落到城南一处宅邸,黑暗中的宅邸,寂静平和,便见一丝笑容在陶景嘴角荡漾开。
小城即是天市垣,宅邸即是陶家。
“嗯——夜凉了。”
陶景伸了个懒腰,嘟囔了句,转身返回大殿,关门,重新坐到榻上。
正要勾动丹田内的太阴玄丹,忽然一顿,取出随身的豹皮囊。
手一翻,掌中出现一朵金光灿灿,却非金非木的金花,清香淡淡,萦绕不去。
这是受箓鬼仙清灵箓时,所得到的金花,可滋养阴神,护持元神。
若是在香火神祇手中,也可以将其熔炼,或是直接化作香火,或是滋养香火法相。
所以在神祇之间,金花亦是能作为交换货币。
“不管有没有用,防着一分是一分。”
陶景收起豹皮囊,抬手祭起金花。
金花凌空飘浮,微微旋动,洒下淡淡金光覆在陶景身上,还有那清淡香气,也随着金光萦绕陶景周身。
陶景顿觉浑身暖洋洋,元神雀跃,像是沐浴在明媚阳光之中。
享受了会儿,陶景盘腿坐到榻上,心神沉入丹田。
粉红滑腻,好似肉汤圆的太阴玄丹,静静的漂浮在丹田元宫正中,四周是白茫茫的真气云雾。
乍看,似乎这玄丹已与丹田完美融合,其实不然。
随着陶景用神念轻轻一触碰,哗,绚烂的红粉霞光迸射而出,那玄丹瞬间由静转为动,滴溜溜飞速旋动。
粉霞先是将丹田内的真气云雾尽数侵染成红粉之色,随即冲破丹田,沿着经脉、骨肉顷刻间流转全身。
坐在榻上的陶景身躯,只见到霞光破体而出,随即变为一团彩色橡皮泥,身躯膨胀又收缩,四肢扭曲缠绕。
早有准备的陶景,压下那令人不适的悸动,当即诵念阴玄经:
“阳秉阴受,雌雄相须,须以造化,精气乃舒......灵而飞神,归性还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