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赵启在场,苏家食不言的规矩便会被破坏得淋漓尽致。
因为这家伙真的很喜欢在餐桌上谈东西。
“老大,文书房这一块非常重要,你一定要多花点心思把它做好,管好。”赵启用筷子头点了点大少爷苏俊茂,语重心长地说道。
对于他这种口气,苏家人在经过与其多日的相处过后,早已经习惯下来。
因为若是不考虑其他因素,赵启如今的地位跟苏济是平等的,而且似乎还隐隐要高上一点,毕竟现在整个通达都是他在操盘。
苏俊茂并不在意赵启这种似是有些不礼貌的行为,点点头回道,“嗯,代写书信汇总订单等任务难度不大,无需读书太多便足以胜任,有了周家帮忙,人手现已基本齐备。
“接下来只需按照你的要求,再对他们教导一二即可,你放心,我会全力以赴。”
赵启闻言,从盘中夹了个鸡腿放到他的碗里鼓励道,“呵呵,那就行,我信你。”
好像文人的情感都是丰富的,夸张点说,赵启这一举动让苏俊茂眼泪都差点流了下来。
如遇明主啊!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
近日来,苏俊茂一直处于一种极其亢奋地状态。
过去济源走的是江湖路子,主营业务也基本跟文字工作不沾边,如此情况,使得他这个科举不成的酸丁,颇有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迷茫悲凉之感。
本来嘛,今年都二十四了都没合适的人家成亲,一事无成又手无缚鸡之力。
不受老爹重视,时不时还要被二弟苏耀堂嘲讽几句,试问这种人生搁谁身上,谁不得拿脑袋咣咣撞大墙?
但自打赵启出现,一切都变得和以前不同了。
先是周保生注资收购两家合并,接着改济源为通达变更经营模式,最后又把如此重要的文书账房工作都交由他来掌管。
随着两人之间的身份变化,外加这番待遇,直接就让苏俊茂重新调整过去的心态纳头便拜,同时又脑补了一出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的大戏。
安抚完苏老大这个戏精,赵启扭头瞧向苏毓卿。
许是因为曾经苏济提过一嘴俩人婚事的缘故,每次看到她,赵启总有一种像是见到了前女友的感觉。
不过若是真有这么个前女友,他倒也不亏。
客观来讲,苏毓卿生的很白长得也很漂亮,面容与年轻时的周慧敏很是相像。
个头儿与同龄女子相比遥遥领先,估摸着有个一米七左右,身材比例也很不错,往下看腰细臀翘一双大长腿,往上看,嗯,也不小。
赵启尽量把目光上移,语气平和地问道,“宣传册做得怎么样了?”
“昨日我就已经交付书局印刷,再过几天第一批两千册就可完成。”
尽管苏毓卿的语气也很正常,但赵启好像仍旧从里面听出了一丝颤音。
所谓的宣传册也是赵启的营销手段之一。
上面不仅详写了通达信局的业务范围,更多的还有府城以及下面各县最具代表性的特产商品。
将来,这些小册子就会走进千家万户,从而激发出百姓们的消费欲望。
“好,做得不错,效率很高嘛。”
闻听夸赞,苏毓卿微微埋首,轻轻地“嗯”了一声。
“对了启子,今儿晌午,老二回来跟我说,改建新货场的进展很顺利,估计月底之前就差不多了,应该不会耽误下个月正式开业。”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苏济忽然很煞风景的开口,打破了这种有些暧昧的气氛。
一听老头提起苏耀堂,赵启顿时再无和“女下属”撩骚的心思。
玛德,老子都给你安排到城外当监工去了,你怎么还能阴魂不散?
金主爸爸周保生在府城外盘下了三处货栈,如今那里正在按着赵启的规划加紧施工改建,成为通达信局新的大本营以及中转货场。
出于眼不见为净的心态,赵启在分兵派将之时先点了苏耀堂的名字,直接将其送去了工地打灰。
不然咋办?毕竟是苏济的亲儿子,总不能因为出言不逊就要了他的命吧。
“好!”赵启数着手指头算道,“财,地,势都已在手,眼下就差“人”了。”
“人咱不缺,正好有这场大旱帮忙,四乡八镇等着找活儿干的闲人多的很,棒小伙子可着咱们随便挑。”
“唔,倒还真是。”
苏济端起小酒杯跟赵启碰了一下,问道,“既然人手都差不多到位了,那我是不是也该出去跑跑了?”
“哈哈,怎么?您搁家坐不住了?”
“我还坐个屁,该干的活你都安排好了,那些个文书账目我又看不太懂。”
苏济撇着嘴道,“恒通、合顺、诚兴那几家车马行也都已经谈完了合并事宜,接下来可不就该我出去,跟地面上这些牛鬼蛇神土地爷们打打招呼了吗?”
“行,那您辛苦了,家里这边交给我,您只管放心就是。”
赵启说话间,却又去瞟了眼面上泛起一层红霞的苏毓卿。
.......
离了曾经的济源行,赵启回了城南的兴顺胡同。
如今他们几家人,就住在这条胡同里的一处大宅之中。
老秦的办事效率挺高,自那日赵启吩咐让其抓紧时间找房子搬家,没出三天,秦庆武就通过牙行,花了五百两银子买下了这所宅院。
等到后来周家二爷周保祥把这哥几个的身份一落实,赵启又亲自和牙行中人同去襄平县衙把房契一改。
于是这处院子便正式挂上了写着“赵府”二字的大匾。
宅子这么大,前后三进院子好几十间房子,他们几家加一块才十来口子,白天还好说,到了晚上就显得有点渗人了。
没辙,只能添人进口。
买丫环雇仆人这等后宅之事,以老魏赵启爷俩为首的一帮老爷们自然懒得参与。
最后推来让去还得是孙夫人这位女中豪杰出头,学着说书人口中富贵人家当家主母的样子,当起了管家奶奶,她的副手则是老秦的媳妇,小嫂子凤芝。
一进大门,值班的门子小东子便立马跑过来,冲着赵启躬身行礼道,“爷您回来了?”
“嗯,回来了。”赵启和善的回应道。
说实话,赵启刚开始很不适应这种大户人家使奴唤婢的日子,觉得全都是踏马的封建糟粕,就该推翻这操蛋的旧王朝,让贫苦大众翻身得解放,才不负穿越一场!
但当那批眉清目秀的丫环进门,开始每天早上过来伺候他起床洗漱,晚上伺候他更衣就寝之后...
赵启的不适应被克服了。
“老爷子,还有我那哥几个都回来了吗?”
“老太爷和许爷以及白爷刚回来,秦大爷还没有。”
“昂好,你去忙你的吧,别总围着我了怪别扭的。”
“是。”
小东子答应一声,站在原地目送赵启进了堂屋,这才转身回了门房。
赵启进得屋中,头句话便是,“艹,瞧你这副死德性,有点坐像行不行?”
不用问也知道他说的是许知义。
这条傻狗此时正斜靠着椅子,一条腿还搭在扶手上,旁边还有一名容貌清秀的丫环给他扇扇子。
“啊?”许知义听见训斥,懒洋洋地答应一声,缓缓放下了那只臭脚。
“怎么样?今天又招了多少人进来?”
“大概,三十多个吧?是吗喜春?”
白喜春小心翼翼地捧着茶杯瓮声瓮气回道,“三十七个。”
他的适应能力可没赵启那么强,住进来这么久了,白喜春还整天都觉得自己现在过的这种日子好像是假的一样。
“昂。”赵启点点头,又问道,“地域分布也兼顾到了?”
“放心吧,全是按照你的要求来的,比他娘咱们当初进勇...”
许知义话说一半便反应过来,及时收住了话头,“咳,还严格。”
招募人手的任务,被赵启交给了老爹魏金富领着这哥俩来做,按照预定要求,他们至少也得招够四百之数才行。
这四百新丁,连同济源原班人马,以及新被兼并的另外三家车马行内老手,将会以“老带新”的形式打乱分散到下边各县。
赵启瞪了一眼说错话的许知义,刚想骂街,便见老秦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你先下去吧。”赵启冲着扇扇子的丫环夏荷一挥手,待她离开后才道,“怎么样?”
“白跑一趟,没找着。”
秦庆武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压下心火摇头遗憾道,“我到那一瞧,人去楼空,又跟庄上人打听了一圈,他们说可能是搬家了。”
许知义听完恼火道,“玛德,第三个了,这点银子还死活都送不出去了。”
他口中所说的银子,指的正是那笔阵亡弟兄们遗留下来的军饷。
自打几家人安顿下来,通达信局重组工作也逐渐走上正轨,赵启便指示秦庆武,开始按照第三哨花名册上所记地址,由近到远的给昔日袍泽们家里送钱。
军饷案的仇报不了,钱还一直在手里扣着那就太不合适了。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这档子事刚开头就遇到了麻烦。
第一个曲根生的父母,已于这两年相继病逝,亲妹远嫁去了营州府,亲哥是个烟鬼,看那意思是离死不远了,钱给了他也是浪费。
第二个单勇的老婆改嫁了,老秦见到她时,她肚子里已然怀了别人的孩子,因此秦庆武犹豫了一番,带着银子又回来了。
第三个就是外号楚二胡子的楚雄,压根找不着他的家人。
半晌,赵启叹口气道,“算了,急也没用,一个个来吧。”
…….
城北,乌宅。
乌进孝平日并不经常住在城里,而是像其兄长一样久居乡下,替京里那些主子爷们打理田庄。
不过偶尔他还是会进趟兴平,一来盘点下自家产业的账目,二来也顺便见见独子乌建章。
自打乌建章成年立事起,乌进孝便把他赶出小黑山送进了兴平城。
开玩笑,整天憋在庄子上,搁土里刨食跟那些粗鄙的泥腿子们打交道能有什么出息?
了不起日后还是走自己的老路给人家当奴才,这可不行!
这点说来其实倒也正常,人嘛,野心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滋生膨胀,佃户想当管事的,管事的憋着劲想做庄头,成了庄头又会想要摆脱奴才身份,实现阶级跃迁,就算自己不行,也得让下一代换种活法。
不过可惜的是,乌建章却并未如他期望那般成长,不仅文不成武不就,做生意还踏马总赔钱。
因此乌进孝跟这个唯一的儿子可上老了火,现在他的,再也没了当初那种望子成龙的心态。
改成了望孙成龙。
你就给老子好好活着,然后再往死了生娃,老子就他娘的不信了,生他二三十个小子出来,还能一个成事儿的都没有?
此刻,乌进孝正手捧着亲孙的襁褓,一张黢黑的老脸乐成了绽放的菊花。
“爹,明天我想请王凤亭过府一趟。”
“干啥?”
“我要问问他!”
乌建章气哼哼地道,“为何明知道咱家跟八道壕有联系,还要下死手将其剿灭,搞得现在我想干点活都不知道找谁来做!”
“你滚...”
粗话刚到嘴边,乌进孝看了一眼怀中的小孙子,又给咽了回去。
“那王凤亭是兴平府武官之首,他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过了两天好日子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你凭啥去质问人家?”
“再说了,他出城剿匪奉的是府尊之命,八道壕是贼,他是官,官兵抓贼天经地义,你叫的哪门子屈?”
“可是,没了那帮胡子相助,我该如何对付周保清,不把他给弄趴下,恒丰厚又何时才能到咱家手里?”
“就这么等着,以静制动不明白吗?”
乌进孝叹了口气,无奈道,“周保清既然动了沾洋土的心思,咋可能只此一次就会停手,你上回就多余动手,只管让其大批进货。”
“等他正式开卖之时,往监察御史衙门里边一捅,上面来人查封恒丰厚,我再去京里活动一番,轻而易举不就拿下这专营之权了?”
“上回也是赶巧了,刚好那些洋土跟我进的南货同由一家车马行押运回来,我就想着人证物证倶在,索性直接抢了他们再送到御史衙门...”
说到此处,乌建章隐隐瞧着老爹面色不善,连忙主动承认道,“是儿子做错了,现在打草惊蛇恐怕周保清就不敢再...”
“那倒未必。”
乌进孝把小孙子放下,摆了摆手幽幽说道,“他不敢,咱帮他一把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