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黄昏,阳气渐渐衰萎……深渊之下本就昏暗无光,傍晚也提前就陷入了黑暗。
雾霭中有零星的光斑在游动。
其中多是些萤火虫,蘑菇,苔藓之类的荧光物什,化作了瘴气中少有的光源。
而哨塔二楼的灯笼则是最亮的。
青源站在二楼阳台,扶着栏杆向下凝望。
轮番守夜,现在正轮到他当值。
“小源哥,你在看什么啊?”青远河出现在身后。
“……”
青源并不回答。
他只看着崖下无尽的深渊,看得专注。
“快到丑时了,轮到我值夜了。”
堂弟的呼声就在身后,但青源充耳不闻。
他眼神涣散,嘴唇微动,执迷地看着脚下,目光仿佛穿过了漆黑的深渊,越过了崖壁间浓厚的白雾,望向了深渊之底……
那里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
“嘿!”
青远河拍了一下青源的肩膀,这才让他惊醒过来。
“在瞧什么呢?”
堂弟抢占了青源之前的位置,也学着他的模样,向那个方向望去。
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明明什么也没有嘛……”
黑不见底的深渊,只有一片死寂和浓雾。
阴瞳所见的世界与常人不同。
“远河,深渊的底部有许多只眼睛……”
“你看它们的时候,它们也正看着你呢。”
青源意味深长道。
“你……你别吓我。”青远河后退了一步,“我怎么看不到?”
“那是自然。”青源随口胡扯道,“并非人人都有一双慧眼。”
而对青源模棱两可的说辞,青远河早就习以为常。
“信你才有鬼啊,我不怕哩。”
他挠了挠后脑勺,又凑过来。
“小源哥,别总往下看……我外婆常说,总往下看的人,迟早要会被妖魔勾走魂的。”
“还有,张领队说了,醍醐香的效果仅限室内,你若是在外廊呆太久,还是会中瘴毒的……”
“哈,放心吧,我不怕毒。”
有虚外丹在身,区区瘴气自不是问题。
可面对堂弟的啰嗦纠缠,青源也只能无奈应付。
青远河这小子自幼心肠良善,聪慧过人,读书倒是不错,可惜不是习武的料。
也不知二叔这次让他跟着走这趟差事,到底是个什么主意。来壮胆吗?
“对了,小源哥,昨日下午,那粮仓到底怎么回事,你还没和我说呢。”
“本来不是要生火煮饭的么,怎么后来又改吃干粮了?那烧饼邦硬邦硬的,我都嚼不动。”
青远河左看右看,确认周边没人,便小声问道。
“很简单,就是袋里的米,水缸里的水,都被人下毒了。”
“还好井里没事,不然可就麻烦了。”
说话间,青源用手抚摸着栏杆,像是在思索什么东西。
有人在粮仓投毒,确实不出他意料。
如今甚至可以基本断定,先前驻扎哨站的兵卒纷纷发疯暴死,很可能就是饮食中毒的缘故。
“可是……那毒无色无味,银针都探不出来,我们都没发觉,你是怎么知道的?”青远河穷追不舍地问。
“这世上哪有什么无色无味,无形无相的东西?”青源便随口回道,“一切皆有声香味触法,我不过是鼻子比你们灵一点而已。”
“竟是这样……”
嗡嗡嗡。
此刻,青源一直背着的木箱突然一阵颤动。
“行了远河,别多想,你去巡夜吧,我方便一下就回去睡了。”
青源挥了挥手,急忙转身离开。
他单手抚摸着木栏杆,一路顺着走廊渐渐走远。
……
……
众人皆已熟睡,巡夜的青远河也走远了。
此时无人注意到,青源一路走过外廊,手指触碰的栏杆外,有一根枯瘦弯曲的植物。
它顺着栏杆盘攀附在这里,但却并未发芽和绿叶。
像是藤蔓,又像大树的根须。
若在普通人看来,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植物,但每当青源靠近,乃至触碰它的枝条时,便能听见一个幽幽的声音。
“嘿!你怎不说话了?”
那声音细小微弱,仿佛距离很远。
对方的声音每次传出,后背的傀儡箱子便随之颤动。
青源刚才一直站在栏杆边,凝望深渊只不过是顺便发呆……而真正的意图,是抚摸这树根,与那神秘声音交谈。
“你叫叶子,是吗?”
“上次进入我梦里的人就是你?”
走到一处僻静角落后,青源这才发问。
尽管两人多是用心神念头交流,但为了避免神态异常让人起疑,还是小心点好。
青源可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和空气对话,那样估计会被人当做入魔的疯子。
“嗯,咱们迟早要见面的。”
“还有,我叫子叶,你读反了。”
好的叶子。
青源只是在心里这么想着,但对方显然还是察觉了。
“你这人!怎么总和我对着干!”
“告诉你魔众兵临你不听,告诉你名字你也不好好念,告诉你别砍母亲的根脚,你还是要砍,而且还用她的根做了个木头人,无礼!”
“……呃,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青源尴尬地挠着头。
他如今也算是明白了,这神秘树根大约是和叶子有什么关联,但二者并非一体。
如今,因为自己的本命傀儡是那根须木头所制,叶子反而能借着它,和自己进一步接触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今后你别再偷窥我的梦了,成不?”
青源尽可能用商量的口气说道。
“人总有个隐私的……你既说我无礼,那你可不能也无礼下去,对不对……”
魔女龙颖曾说过,不少阴鬼精怪的“读心”之法,大多是因为自己还修为低微,心神逸散无法自控……
眼前这树根里的小鬼,显然就具有窥探心神的能力。
自己就连做梦都瞒不过她。
“我不!我就要找你玩!”
“……”
见这小鬼油盐不进,直接撒泼耍赖,青源也一时没了办法。
但对方却毫不尴尬,只打开了话匣子,就吵个不停。
“嘿,青源,你现在处境可危险着呢,要杀你的家伙就在身边,可你却浑然不知……我有能解救你的法子,想不想听?”
“什么法子?”
“你先给我讲个故事,我再告诉你。”子叶口气一转,又讲起条件来,“我知道,你故事可多了,我正沉闷着呢。”
“……好吧。”
青源努力做了个深呼吸,平复下太阳穴鼓起的青筋。
他终于明白,面对这树中小鬼,怕是要拿出哄孩子一样的耐心,还有童心才行了。
“你想听什么故事?”
“对了,青源你会算卦是不是,你很懂术数嘛!那你就讲一个,有关天命因果,术数玄学的故事,怎么样。”
“好,我想想……”
青源满口答应着,却趁机走过二楼外廊,到达哨关石桥另一端。
他目光顺着根须枝条,找到了源头。
这根须依旧是从旁侧的崖壁石缝中伸出的,末端粗壮有力,还隐隐分叉出许多枝条,通向其它地方。
从自家窗下的那一株树根,到哨所的这一根……纵深只怕有二百丈不止了。
这巨树的本体必是个庞然巨物,而如今眼前所见,连冰山一角都不算。
它的本尊到底在哪?
总不在大山之中吧?
青源想得入神,却听子叶又说道:
“青源,你是想找母亲?还是说,想来找我?”
她显然看穿了青源的心思,却并不生气,反而兴致勃勃。
“还从没有活人能找到我哩,也没有活人能听见我说话。”
“要不干脆卜一卦吧,你不是会占卜来着?我不听故事了,我看你算卦吧。”
“你若能算出我在哪,然后找到我……我,我以后就跟你走。”